關於生涯規劃的主題,我想要反其道而行,選擇一篇關於失敗的作品。
這世界上已經有太多太多成功人生的腳本,人們總是在社群媒體上展示自己最好的那面,而極力隱藏脆弱、陰暗的時光。師長前輩也總是在分享如何奮鬥成功,卻沒有人訴說失敗消沉的日子如何度過。因此,我想和你們一起讀廖梅璇〈黑眼珠的日子〉,感受在挫折的幽谷中的輾轉、煎熬,明白人生的道路並不好走,總也有時嗑嗑碰碰。
這篇文書寫在大學畢業之際,失業七個月的心境。當時的作者,同時承受父親罹癌、求職碰壁的雙重壓力,又被憂鬱症壟罩。那時,眼前一片黯淡無光、黑著眼珠的她,雖然無暇注意美麗與光亮的事物,卻有著最細膩的洞察,與最敏銳的感知。對外界,她釐清社會機器運作的潛規則,面試官的嗤之以鼻、親戚探問時的質疑,顯露出沒有人性的功利取向。向內,她的身體與心都飢餓乾癟,知道自己的理想已經枯萎,對人心的信任也塌陷。
讀這篇文章,我覺得有一點是非常重要的,那就是作者的「病識感」。她在友人的判斷下,明白自己可能得了憂鬱症,於是負面的想法、夜裡纏上的噩夢,都有了一個歸因。沒辦法開心起來不是因為己身的無能,沒辦法正常社交不是因為性格缺陷,而是疾病的影響。這讓作者有理由相信她是有能力改變事情的,只要經濟條件改善,她將會有餘裕能調適身心。這非常重要,因為如果失去自我價值感,很容易在遭遇挫折後,就不再嘗試了。
廖梅璇也寫出受職場性騷擾的經歷,她總在下班後被老醫生留下來聊天,老醫生不僅時不時在話語中夾雜暗示,更伸手摸她的手背。但在經歷這事件之後,她並不只是感覺嫌惡、想逃,更進一步看清自己之所以會被聘用,是因為老醫生想要在退休後維持優越、對下屬有所宰制的情境。她的人生充滿不得不,但因為看清權勢性騷擾的本質與他人的可悲之處,使她能夠清醒的考慮經濟與身心等種種因素,最後仍然做出維持尊嚴的選擇。
離開性騷擾的職場環境後,廖梅璇曾經自我懷疑。
她寫道:
「他會動手動腳,我未來的主管未必不會,我必須抹消身體界線被進犯的嫌惡,更妥善控制情緒,才稱得上是合格的機械。」她想過,自己是不是該變成能適應社會運作規則的模樣,但在此,她使用的字眼是「合格的機械」,在自我反省的同時,也批判了資本主義社會泯滅人性的殘酷冷硬。
另外,作者寫到,剛畢業時她面試的那間雜誌社後來並沒有錄取她,卻在七個月後再度連繫她,就這樣讓她開始上班,她終於從茫茫無際的求職之海上岸,心裡卻不是狂喜。遍體鱗傷的她找不回過去的樂觀:
「我不再是七個月前仍對世界懷有信念的善感少女,我的靈魂脫了水,喪失了對人類柔軟溫熱的感知。」她開始生活得像個「正常人」,卻成了沒有獨特靈氣的標準軀殼。
「越挫越勇」這句話或許能讓人在低潮時仍勇敢向前,然而現實是這樣的:只有在你出人頭地之後,才會有人憐惜你曾經受過的傷。廖梅璇這一篇散文〈黑眼珠的日子〉也是一樣的。她在事過境遷後,才有辦法提筆,回頭書寫當時身陷的泥沼。而身為讀者的我們,也是因為作者後來寫出得獎作品,得以出版一本書,才注意到她的創作。
在這篇文章裡,我們只看見作者七個月失業低潮的一小部分,從中我學到的是遭受批評時,必須懂得把自身的價值與社會標籤區分開來,了解身為人有所限制,並釐清不可退讓之事。
但如果已經反省、檢討完自己,事情還是沒有變好該怎麼辦?
我也沒有答案。
但是,我想要跳脫定義個人成敗的格局,去想像社會制度有沒有可能改變。比起追求「贏」、效率與GDP,我們能不能尋找更多共識,更多關懷,如果我們不必逼自己有狼性呢?如果社會不是以「有競爭力」來肯定某人,如果家庭不是以薪資高低來定義兒女的成功,如果個人可以思慮到陌生人的限制……
或許人便不需要逼自己變成合格的機械,還是可以平凡卻不平庸的生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