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的放映隊又來了。
這天村裡頭的人都搶著去看電影,玉米的三妹玉秀人長得水靈又會撒嬌,加上王家的面子在,以前都能搶到好位置,今天她還是想去,玉米馬上攔著不讓,她想今時不同往日,如今去只是添不自在罷了,玉秀不聽,她撂道:「妳看我帶板凳了嗎?」
其實玉秀心裡也有數,她不跟別人搶,只是湊個熱鬧。玉米想想便讓步了,順道讓玉秀捎上五妹玉葉,兩人飯後高高興興的去看電影了。
玉米在家照顧母親,把弟弟都哄睡了,聽聽外頭都沒動靜了,妹妹們還不見人影,玉米很生氣,披上棉襖,拔上兩隻鞋後跟,怒衝衝地出門去了。
玉米最後在打穀場的大草垛旁邊找到玉秀和玉葉,電影早就散場了,大草垛的旁邊圍了一些人,還亮著一盞馬燈。玉米大聲喊:「玉秀!玉葉!」沒有聲音回應。草垛旁邊的腦袋卻一起轉了過來。
四周黑漆漆的,只有轉過來的臉被馬燈的光芒自下而上照亮了,懸浮在半空,呈現出古怪的明暗關係。他們不說話,幾張臉就那麼毫無表情地嵌在夜色之中,鬼氣森森的。
玉米怔了一下,一股不祥的預感在胸口迅速地飛躥。
玉米走上去,人們讓開了,玉秀和玉葉的下身一絲不掛,傻乎乎地坐在稻草上。玉秀玉葉的身上到處都是草屑,草屑綴滿了亂髮、牙縫和嘴角。玉秀一動不動,眼睛在眨巴,但目光已經死了。
玉米已經明白發生什麼了,張大了嘴巴,望著她的兩個妹妹。圍在旁邊的人看了看玉米,丟下馬燈,一個又一個離開了。他們的背影融入了夜色。夜色里空無一人,但更像站滿了人。
玉米跪在地上,給妹妹們穿上褲子,她看見玉秀和玉葉的襠部全是血,外加許多黏網的液汁;還聞到她們的褲子上洋溢著一股陌生而又古怪的氣味。
玉米用稻草幫她們擦千淨,拉緊她們的手,左手一個,右手一個。
玉米拽著自己的兩個妹妹,在黑色的夜裡往回走。
馬燈還放在原來的地方。漆黑的夜色中,巨大的草垛被馬燈照出了一輪金色的光輪。
一陣夜風吹了過來,吹亂了玉米的頭髮,幾乎蓋在了臉上。
玉秀和玉葉都哆嗦了一下。她們在夜風的吹排下像兩個搖擺的稻草人。
走著一半,玉米突然立住,蹲在玉秀的面前,一把揪緊了玉秀的雙肩。
玉米問:「告訴我,誰?」
玉米扳著玉秀的肩頭,拼命搖晃,大聲間:「是誰?」
玉米搖晃玉秀的時候自己的頭髮卻洶湧澎湃,玉米吼道:「——誰?!」
玉葉接過了問話,玉葉說:「不知道。好多。」
玉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久之後,彭國樑寄來一封信,裡頭只有一句話:「告訴我,妳是不是被人睡了?」
玉米被這句話擊倒了,她全身涼透,不知如何回答,她只知道村裡的事終究沒有瞞過彭國樑,總有人會替她說。玉米感覺有一隻手繞過了玉秀和玉葉,慢慢地伸向她,陽光普照,那隻手卻伸手不見五指。
玉米在回信裡反反覆覆紙寫上一句話:「國樑哥,我的心上人,你是我最親最愛的人。」這句話寫滿了最後的五頁信件。
但她沒有等來彭國樑的回信,只等來了一個包裹,裡頭裝的是她自己的相片,還有她寫過的所有的信。也就是說,玉米被退婚了。
被退婚的當天晚上,玉米來到了廚房,一個人躺在灶台後面,她把手滑向了從前她不允許彭國樑碰的地方,現在,她要替國樑哥做他最想做的事情。她攤扭了一陣,在悔恨交加下把手指頭摳進了自己,她感到一陣疼,疼得卻特別地安慰。
玉米想,沒人要的X!你還想留給洞房呢!
從這天起,那個玉米就已經死了,現在的她只想改變王家的命運。
玉米讓王連方給她說個男人,不管什麼樣的都可以,只有一條:手裡要有權。還真有這麼一個人,名叫郭家興,六十多歲,是縣城的官,玉米未稍猶豫便動身去縣城和他見面。
兩人約在賓館,郭家興面無表情的打量一番玉米,冷靜得像個過客,終究要了玉米,過程中,郭家興的身體就像辦公室的抽屜一樣一拉一推。
完事後,郭家興檢查床單,說了一句:「不是了嘛。」
這句話太傷了。玉米對此想做表示,卻不知怎麼拿捏,只能坐起來用被褥摀著自己的身子,其實這樣的動作等於沒做,頂多只能安慰一下自己。
玉米深知來這一趟,肯定是做郭家興的補房,但郭家興和她說,老婆還正躺在醫院裡。玉米得知此事,一下子正過臉,看著郭家興,突然睜大了眼睛。
郭家興說:「不礙你的事。 晚期了,沒幾個月。她一走你就過來。」玉米的身上立即瀰漫了酒精的氣味。就覺得自己正是墊在郭家興身下的「晚期」 老婆。
故事結束了,此時的玉米就如自己曾經憎惡的那些父親的情婦一樣,她想大叫,卻被摀住了口。玉米另外在畢飛宇〈玉秀〉、〈玉秧〉的篇章中也有出現,而她嫁給彭國樑後的轉變,又是後話了。
想談談全文讓我感受到生理疼痛的部分,第一是玉米的妹妹們被輪姦的部分。
與閱讀夥伴們的討論,這段完全是針對父親王連方的因果報復。如果將故事梳理一次,王連方之所以失權,是因為和外頭女人的那些糟糕事;王連方在有權的時候,玩弄別人的女人,而他失權倒台後,他的女兒被人玩弄。完全在呈現「女人是男人的私有財產」這樣的底層邏輯。
這個故事裡,男人們總是把女人客體化,加強自己的主體性,而當這些貌似團結的主體們暗藏的矛盾爆發後,主體們會以損害對方的私有物來報復。
所以玉秀和玉葉的悲劇是他人射向王連方的復仇子彈,只不過見血的是他的兩個女兒。
第二個是玉米被退婚心如死灰的躺在灶台後,有人說畢飛宇把自慰寫得像自殘,太貼切了,她從大腿根流下的血,帶走的不是貞操,是那潦草謀劃的將來和希望。
玉米在自己僅有的籌碼裡,為了家族與自己,也追逐起權力,她嫁給了郭家興,做了自己曾經嗤之以鼻的那些事,但這卻是她如今最好的選擇了。
畢飛宇被譽為「寫女性心理最好的男性作家」,尤其歷史時代下的女性命運是他作品的重要主題。
最後在品一次畢飛宇所說的:「我寫的不是土地,不是農村,不是慾望,不是愛情,我寫的是權力。」
至少在這部作品中,可以看見在這個權力運作的陰影下,這些女人們清醒或麻木的掙扎,但是掙扎的結果,無一是重新落入到這套體系之中,繼續輪迴對這種權力的追逐。
讀完很痛很壓抑。
所以我說,書伴推薦我這本書真的是因為討厭我(真實的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