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生之時就已定,我們既逃不了生固然逃不過死。而活著,是生與死的過程,當我們無法真真切切的活著,那生與死將再無意義。
本號的初衷是以動畫片、電影等影視作品的評論和心得撰寫為主。不過近日為書櫃添購了 5、6 本新書,加上從好友那借來的 3 本,空閒時間都用閱讀來填滿了。我不是一個擅長寫作的人,書評更是從來沒想著寫過,主要原因仍是對寫作技巧及閱讀理解轉譯的不自信。影視作品給人的感受通常是更直接且深刻的,要去描繪內心的感觸相對容易;書籍閱讀則是深沉的,是需要思考,需要時間,對內心世界的撼動才會漸漸顯露出來,因此將之敘述對我而言是困難的。《活著》這本書是向好友借來的書當中,最吸引我的一本,一來是因為鮮少閱讀華文作家的作品,二來是源自好友的一席話:「這本書太精彩了,你一定要看!保準讓你對生命有更多思考」。每每同這位友人見面,我總是因此改變了一些,從不問世事、遊手好閒的二流子,到學會閱讀、思考的真的算是「活著」的人,也因如此,他要我一定要看,我便在回到家後鬼使神差的立刻翻開來細細品味。這篇「閱讀心得」(如前所述,我不敢妄之稱為書評)也是因好友要我一定記下這本書之於我的感受,在此將這篇文章獻給我的這位人生摯友。
(這篇心得是在閱讀後的當下就開始書寫,因為我若不將感想立刻述諸文字,我便無法開始閱讀下一本書,感觸會互相影響,我便無法表達出確切的感受。因此內容不臻完善,請多包涵)
《活著》,書名一眼就抓住我的注意力。心想這本書究竟想說什麼,是要大講作者對生命的道理,或是闡述人生的意義;是要給予讀者勇氣與毅力,或是端上一碗雞湯給人們補補精神。就這樣在毫無概念的狀況下開始了閱讀。這本書是作者余華,紀錄其曾經遊走各地蒐集民謠時偶遇一名稱為福貴的老農,作者深被其人生經歷所吸引,而寫下文章道出老農福貴的故事。
福貴從他還年輕,家裡有著一百多畝地的闊少爺時開始說起。當時的他整天往青樓跑,讓家裡人費心操煩。嫖就免不了賭,賭場上哪有賭客贏錢的道理,自然都是做手腳的通盤拿走,福貴就這樣在賭桌上把家產輸個精光。而也因為人生開始只剩下苦,福貴也才真的長大。福貴隨著父親去世,媳婦家珍被娘家帶回,母親重病,到被拉壯丁去給國民黨政府打國共內戰。好不容易倖存下來回到家裡,一晃過兩年,母親早已去世,女兒鳳霞也因為發了高燒,聽不到也不會說話了。
人生苦到如此,還能更糟糕嗎?看到這裡的我是這麼想的。想起《挪威的森林》裡,綠子對渡邊說:「人生就是個餅乾罐,裡邊有好吃的也有難吃的,如果專挑好吃的來吃,往後就只剩難吃的了」,同個道理,福貴他年輕時風花雪月,日子過得舒暢至極,儘管接著是難吃的餅乾了,但苦也總該到頭吧!然現實卻狠狠給了一個巴掌。
福貴的小兒子有慶在縣長夫人生孩子缺血時,因醫院不顧其性命安危,抽血抽得過兇,把一個活生生的孩子給抽乾了。一個 13 歲,出門時還活蹦亂跳的孩子就這麼變成一具冷冰冰屍體。禍不單行,家珍得知有慶過世後,本來就有的病越發嚴重,險些跟著一起走。在日子過的穩定些時,家珍身子有了好消息,總算逃離死神的魔爪,鳳霞也藉著村里人民公社的隊長介紹,找著一位踏實的丈夫二喜。二喜待鳳霞和福貴老夫妻都相當好,鳳霞苦了 17 年也總算多少有機會享點福,不久鳳霞懷上了孩子,看著一家人生活在不斷的歷經痛苦與悲痛,就要迎來幸福生活時,鳳霞因為難產,失血過多走了。本以破碎至極的家庭,怎又承受得起失去僅剩的女兒。家珍在鳳霞走後三個月後踏進了棺材,福貴從本來人丁旺盛的大地主家,變得只剩一個女婿和襁褓嬰兒苦根。隨著苦根一天天大了,不幸,二喜在工作時出意外死了,死的狀況那叫一個慘,被兩塊水泥板壓扁,連根骨頭都找不到。福貴整個人空洞了,甚至是連淚都流不出來,一老一小,這往後怎麼生活。儘管如此,福貴並沒有因此絕望,他教著苦根:「一隻雞養成一隻鵝,一隻鵝養成一隻羊,一隻羊養成一隻牛,我們的生活也會越來越富足」,確實也是如此,福貴與苦根相依為命,生活也還過得去。怎料一日,風雨欲來,福貴擔心田裡的棉花遇水全廢了,拖著已經病了的苦根下田工作,苦根這一下燒的不輕,福貴嚇的又是向鄰居挨家挨戶借糖燒薑湯,又是去林裡挖豆子煮給苦根吃。苦根從出生就不曾過得一天好日子,結果一病又是甜湯又是豆子,他吃得急,把自己噎死了。就這樣,福貴甚麼也沒剩下,滿滿一家人,如今只留得他自己。
這是何等心情,我無從想像,內心五味雜陳。為什麼一個人得生命能夠如此跌宕,為什麼可以這麼命苦。為什麼,福貴可以如此堅毅有勇氣的去面對這樣的生命。
福貴想著曾和苦根說將來要買頭牛,變拽著全部的積蓄,進城去買牛。說牛是為了耕田,再怎麼著也得買條年輕力壯的。福貴卻因為看著一頭老牛,辛苦一輩子最後沒力氣了就要被宰了吃掉,他不忍心便掏出錢把牠買回家。想來想去,福貴卻給老牛取了和自己同樣的名字,福貴。如此,一個老人,一條老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這樣每天雲淡風輕的面對剩下的歲月,恍若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
前段簡單描述《活著》的內容,對情緒的震撼,還是需要閱讀完整的故事才能感受到,相當精彩,一看便停不下來。福貴的人生太過戲劇化,以至於我看的當下還認為簡直是非現實的虛構寫作,不過一細想,便又發覺生命不就是如此嗎,什麼樣的事情都可能發生,多麼幸福多麼悲慘的事,總是不會有預兆的,說來就來。在不同的社會,不同的時間,都可能有如福貴一般生命充滿荊棘的人存在,是我出生在普通的家庭,出生在安穩的年代,而這是何其有幸。
現在生活的平穩與便利,總會讓人們忘記生活是多麼困難。當然,這不是說現在的社會都不存在辛苦的人,相反的,苦命的人多得去了,只不過這個時代大家都只把眼光放在過得最好的那些人身上。而這點甚至對苦命的人本身也不例外,他們甚至都不會思考自己的人生,不認為自己的生命記憶有何意義。如同作者余華在書中寫到,他在蒐集民謠的途中,也不乏遇上其他好些人,不過大多對生命都沒有深刻的回憶,「簡直像是道聽塗說一般,拼湊的混亂」,沒有人像福貴清楚記得每一處細節與感情。這或許是因為福貴真的太苦了,但也可以說福貴才是真正切切「活著」的人,他清楚記得每段人生旅程的故事及教訓,是因為他不斷的將這些回憶咀嚼,任他再使自己痛苦一遍,傷心、難過再放下任之而去。
《活著》顧名思義必定是要談及「活著」該被如何解釋。透過福貴,有幾種不一樣的感悟。如何才算活著?只要有呼吸、吃飯,身體有運作並代謝,這就算活著嗎?活,可以被分成很多個層面去理解。如同壓根不記得自己的人生經驗,這有活也跟白活沒兩樣,不管是好、是壞的人生,我們若沒有全力以赴、復諸心力的面對他,到頭來,只需花上 5 分鐘便可以道盡人生,那鐵不能算活著。
生命很神祕,無論怎麼辛苦努力,它總按自己的邏輯想法來,從來都不會考慮我們當事人的付出。福貴輸光家產,家裡人一個接著一個死了苦了,在共產黨劃地重分的時候,做老千贏走土地的龍二卻替著他被槍斃了;福貴被國民黨拉壯丁抓去打仗,辛辛苦苦在壕溝苟活到共產黨解放該地區,本以為死定了,卻活了下來見上妻兒;福貴一家總以為日子可以開始變好時就遭逢變故,卻也總在看似搖搖欲墜分崩離析時,有不大不小的好事出現。
福貴為何被一條將死老牛吸引,又為何將那條牛取名為福貴。明顯的,那條牛就像他自己,受命運擺布,辛勞了一輩子,最後卻只落得被宰來吃的結局。這是福貴不願見到的,他不願在經歷這些後,被命運支解,生吞活剝。因此他買下這條牛,儘管他活力不夠,儘管要花他全部積蓄。他買下這條牛也是買下自己的生命,他不再受命運殘忍的剝奪,也對自己的一生有所交代。一條牛變得一隻雞也不剩,在自己手裡,總算又變得有一條牛了。
《活著》,像是要告訴我們如何才算活著,如何才能活下去,但它又像在說,活著本身就是活著,你既無法改變,也無從抱怨,活,就是為了去感受那不知誰安排好的生命劇本,不論幸福或是悲傷,不論是享福或是淒苦,活著就是活著,我們用盡全力去記得生命的每一段故事,又筋疲力盡的對付活著所帶來的挑戰。活著既是一種詛咒又是一種救贖,我們認識形形色色的人,體驗各不相同的事,感受如沐春風的喜悅,撐過失心裂肺的悲痛,如果沒有活著,我們就什麼都沒有。就像我們永遠無法知道有慶有沒有可能成為運動員,鳳霞如果沒聾沒啞可不可能嫁上好人家,家珍、二喜見不著苦根長大,苦根也無從見到犁牛耕田。見著全貌,記下故事的唯獨「活著」的福貴。他留下的不只是自己活著的證明,也是其他人們活過的證據。
《活著》,也像是透過福貴的生命,對我們發出質疑,經歷如此苦難的人都能若無其事一笑置之。對比之下,我們現在生命中覺得過不去的坎,又有什麼呢?如同作者余華在最後寫下的那段話,大自然顯露出遼闊的樣子,彷彿召喚黑夜。我們無法控制何時天亮何時天黑,那是大自然的工作,我們無論多麼努力也無法改變這些自然規律和法則,如同我們無法硬是更動生命當中必然發生的大小事。不能改變,只能學著接受,咬著牙根,試著釋懷。
福貴的歌聲唱著,老了做和尚,我們得以知道,福貴之所以能夠笑著回憶,就是因為他早已放下,活著給他帶來的傷痛太多了,多到他以麻木不仁;活著給他帶來的辛苦也太多了,多的他已習慣累了就歇、歇夠就做。他已如做了和尚,放下一切,超脫自如。可得知他生命苦痛的我們,知曉那是何等沉重,何其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