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啟這一系列的書寫,因為我想要很忠實的、透明記錄下心情的轉換,我答應對自己誠實,也答應自己,重拾荒廢已久的書寫,無論有沒有公共性,都可能是某種療癒之道。
在這個過程中,我經常有一種很孤單的感覺。我想,若我願意寫出來我的經歷,也許哪天有個遇到相似經驗的人,也會從中得到安慰,知道沒有人是一座孤島。
有些夢不寫下來也許就會忘記了。
失業第二夜,在舌下滴了過量的CBD油,以為能讓自己更好入睡。(不是業配,但在aromazone買到的12% CBD oil真的能放鬆,正常情況下,用兩滴我就能夠一夜不醒到天亮,且睡眠很深沉)
結果相反,我睡不到兩個小時,開始盜汗,惡夢連連,滿腦子的黑暗,沒有畫面,但有好多聲音,都是在責怪我:「你不適任」「你工作沒做好」「你人不在台灣」「這些申請沒過就是你害的」「你把事情變得更複雜」... ...也就是昨天白天那些COO對我講的惡毒話語。
明明前一天的白天,我才公正客觀地寫下自評:她嫌棄我的地方,以及我給予自己的評分,每項她指出的問題,我給自己的評分都是8或9分(滿分10分),因為我誠實地想一想,很多外在因素,我是不能為其負責的,他提到那些事情的複雜性,確實就是這麼複雜,或是責怪我沒得取得的申請補助,寫提案時老闆甚至自己搞消失,是我跟另一位同事跟對方開會至少4次、修改5版,才提交出去的。
有一次我印象深刻,我一直被怪罪沒有交出新聞稿,當我好不容易半夜不睡覺趕出新聞稿的時候,老闆A跟老闆B說,我們不要發這個。我開了會議室,讓子彈飛一回,讓他們三個自己吵,到底要發還不發。搞了老半天,原來這整件事情,都是不需要發新聞稿的,他們自己沒討論好,最後卻像是我搞砸了一切。那天過後,我開始意識到,像這樣不到20人的新創,真的是人治的公司,他們說的話,決定了一切,有時候連他們都沒意識到他們在說什麼,而你每天的工作內容,就是圍繞著他們也混亂的決策,你並不是真的像他們所包裝的:被賦能。你只是一個被工具化的東西。
過去近兩年來我把工作當作生活的重心,問心無愧。而都已經工作了兩年,才用「與職位不相符」這種敷衍的理由把人踢出去,未免也太草率。若不能勝任,不是工作前三個月試用期、甚至是前6個月就能發現的事情嗎?
在此之前我就算是有預感,因為COO會在很小的錯誤上,對我反應很激烈,或者是將我排除在一些重要的工作議程外;而去年自從市場進入熊市,我們的產品一直找不到盈利模式,甚至連產品方向要做短影音、短社交、還是深度內容經濟都還在尋找方向,創業5年的公司也終於快用光投資人的錢。每個同事被分配到更多的任務,我也被迫接手人資的任務,陸陸續續有5位同事,我得經手他們以各式各樣奇妙的理由,被離職:1. 公司商務沒發展起來,所以不需要BD;2. 工作接近一年的工程師被說太junior,所以請他代表參加一個活動,徹底工具化後,就請她走(這不是當初你在hire這個人,就應該知道的事情嗎?他的能力就是junior啊,你過了一年後才發現你要一個senior而你hire錯人??)3. 這個案例更扯一點,此人工作能力本來就很差,已經被歷年來的同事抱怨無數,老闆們也知情且看在眼裡,但是因為他是 CEO & COO的多年好友,且與公司的眾多利害關係人脈重疊,所以 CEO 忍了很久都不敢開除他,後來好不容易開除了,用的理由是「國家安全」?!所有的這些,都是不用付資遣費的請人離開,就是一個月前告訴你,你就摸摸鼻子得走人了。
真的該說實話的場景公司不願意說實話,但像我這樣軟土深掘的小職員,卻能精心策劃我的被離職。在這之前,我一直相信我們所做的事情有更好的願景,也相信在這裡的人都人心良善,因此給予最大的信任,甚至忽略公司本來就有問題的地方(沒幫大家保勞保)但是光是一通叫你離開的電話,就足以讓我感受到天堂與地獄的落差,你真真實實看到人性的殘酷,以及他們多麽需要為自己找台階下、掩飾公司的財務危機,而無顧道義與真誠,讓你變成一頭落水狗,用戲謔的語氣說傷人的話語。
我本來就知道該離開,但是不曉得會是用這種方式難堪的離開。對我來說的重擊,像是我不敢再輕易交出我自己、不敢再投入這種理想型的公司、不敢再相信這世上真的有什麼人不是為了自己的利益活著。
面對悲傷的四階段:面對它、接受它、處理它、放下它。到了晚上,我終於有辦法讓自己的理性戰勝,抵達「接受它」的階段。我想男友一直叫我不要放感情、他不斷跟我說著他自己也被資遣兩次的經驗,也是一種安慰。他不太會安慰人,但試著用各種方式告訴我,我並不孤單,and it's totally normal to feel the anger and sadness。且他會告訴我,不要用那麼多的大腦,用多一點身體,大腦無論如何都會想fuck you up,跟你說一些你做不到、你很爛的那些話,因為他要讓你感到危險,你才會適時作出反應,不會變成溫水青蛙。但是如果用身體,做大量的運動把自己搞到很累、身體會告訴你你需要的,你會感受到你有心跳、那些才是真實的。
到了晚上,這些怒氣突然對我來說有種deja vu的巧合。
這跟我的前一段關係很相似:
我的前男友,早在我們交往初期,就已經遇到一些問題。但每當我試著提出哪裡不對勁,他會跟我說:這是正常的,你要對我們有信念。你要相信我。
甚至當它某次情緒失控,出手打人了,我都還替他說話,他也讓我認我是我害他情緒激烈的,如果不是我,他依然是個好好的人。我早知道該離開了,但我選擇信任他,也相信自己無能離開他,甚至怕離開他會讓他憂鬱症,所有的決定都建築在恐懼上。
後來我們是怎麼分開的呢?我一直如此信任他,從不看他手機。某天就無聊,滑著滑著,看到跳出一些奇怪的訊息,原來早在八個月前,他就已經劈腿了,跟另一個女生談了半年的戀愛,又神不知鬼不覺回來我身邊,跟我說他還是因為愛我選擇了我。
你又再次陷入這種信任的陷阱裡,他責怪你是你不愛他,他才出去找別人,責怪你給他的關愛不夠,他感到孤單,所以他的劈腿的源頭,也都是你的錯。
The whole fucking gaslighting process seems so familiar.
回到那些夜晚恐怖的聲音,我無法讓他們停止在我的大腦裡重複播放,翻了又是兩三個小時,害怕入睡,入睡後噩夢,噩夢後又無眠。醒來後才發現最大的噩夢已經發生:我一直不夠有自信,擔心別人覺得我工作表現不好,所以過度努力。現在他們真的用這種方式,把我趕走了。
至少現在我發現了,我又被gaslighting,我的軟弱跟我相信的人性,可以被這些人完美的操縱,他們又成功了。而我也終於該學會我的教訓,跳脫出來了吧。
接近天亮的時候,才又睡著,還好這一次的輪迴,不再是惡夢。阿嬤來到我的夢裡。
自從阿嬤離開之後,我都沒有夢見過他,媽媽也是,我們都為此多少感到有些失落。
但阿嬤大概知道,這個夜晚我真的需要一些鼓勵。
我在像是阿公阿嬤家的客廳,只不過有一面很大的三角玻璃落地窗,大家聚集在屋裡,從窗外我看見媽媽跟阿嬤一起做伸展體操的背影,她們好開心,阿嬤甚至能夠像個公主般旋轉跳,雀躍靈活地享受跟媽媽一起的時光。
不久我們聽到一篇驚呼,轉過頭去,阿嬤與媽媽一同指著彩虹,好大的一個拱,畫過高雄一貫的藍天,既真實又夢幻。後來阿嬤從遠方拿著毛筆、硯台跟宣紙這些書法用具,興奮地抓著媽媽的手,像是要她跟著一起寫。後來阿嬤又走去左方,一個背影正在彈著鋼琴,印象模模糊糊的,但也許是姊姊或是三姨。
醒來後,我想到要打給阿嬤,跟她說好開心夢見她。但失落的也是,發現不能用人間的電話打給她了。於是我打給媽媽,我知道她聽到這樣的夢境會很欣慰。阿嬤不只去紐約找了JP阿姨,也來巴黎找我玩了。
結果換成是媽媽安慰我,她說這樣的夢境預示著雨過天青,下雨天過後,一定會有彩虹。我醒來後覺得心窩暖暖的,並不是惡夢真的消失了,畢竟這些人都還在現實世界,是你得提起防衛與小心、別再令自己受傷的存在。
但是阿嬤在我最失落的時候來夢裡,也無風雨也無晴。我知道不管我做什麼,她都是這世界上少數能無條件接受與愛我的人,她也以我為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