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好萊塢電影擅長以V型反轉結構來創造驚奇效果。故事通常從目標開始,主角帶著目標展開行動,過程中遭遇阻礙、努力克服。嘗試克服後我們看到初步結果,V的第一個筆劃到這裡也就完成了。
然而這個結果往往藏有缺憾和引子,在一個乍看之下要收尾的地方,我們知道,這個缺憾和引子會暴露出來成為意外,在結果之後為第二段劇情跨出第一步。因為意外,故事展開第二段線性結構,開始V的第二個往上筆劃。它以第一段結果為始,朝反方向前進。我們看到主角面對意外,並以為他又要像第一段一樣努力時,又發生了讓整個故事停頓的事件。
而這個停頓,仿擬歷史的停頓。
就班雅明而言,歷史的停頓是由暴力所產生,而暴力又分為兩種,神話的或神聖的。好萊塢電影的暴力,通常為了讓整個故事合圍成一個圓,完美的呼應前後,選擇以神話暴力來中斷故事。中斷,但不根本性的破壞線性結構,在停頓帶給我們短暫驚奇之後,第二段線性故事繼續走,讓V的第二筆劃的尾巴與最初對齊。
好萊塢電影範式,所呈現的是一個循環的暴力結構,後一個比前一個更為猛烈。在對稱的V型結構中,最底部的點是結果,一個反轉的時間點。以結果為中心,岔出去的兩條線性時間,我們會發現,第一筆劃的目標提示了第二筆劃裡一個更為猛烈的結局,第一筆劃的阻礙蘊含有故事停頓的可能,而努力,則暗藏著意外的燃點。
時間,在前後呼應的V型結構中是反轉和背離的,故事的驚奇效果便來源於此。但矛盾的是既然我們都知道這樣的結構,表示這樣的驚奇僅僅是一種結構上的效果,事實上,我們往往能夠預測故事走向,預測生死,把故事尚未發生的未來同化到眼前的事件中。這也是為什麼我們對電影的驚奇不再驚奇,反而顯露出「又來了」的疲態。
另一方面,班雅明運用荷德林對希臘悲劇的研究,給出神聖暴力帶來歷史停頓時,會造成什麼樣的戲劇結構。此結構完全不同於好萊塢電影範式,此停頓完全打破了時間線。時間不僅僅是動態的反轉和背離,更重要的是,因為此刻時間的展開,它是全然自由的,也是不忠的。
關於希臘悲劇的停頓扭轉,荷德林描述到:
悲劇的扭轉其實是空的,而且是最不受拘束的。就這樣,在以韻律呈現的相續交替中,透過他們扭轉就出現了,這個時候那個韻律上稱為停頓,純粹言辭,或是稱為反韻律的打斷的東西,遂成為必不可少的,以便在呈現的變換高潮中,去抵禦那激亂的呈現變化,而該方式就是:它現在不再是不斷交替轉變的呈現了,而是呈現本身的出現。(62)
有別於V型範式,悲劇結構的停頓是神聖暴力帶來的闕如,它是一片空白、抽離出現在、背棄現在,呈顯為不是我們之前所以為的。因此它並不是第二段更猛烈的時間軸上的亂流之一,它不會照著直線走,它以超脫(死亡)的重力轉彎,但彎去哪裡誰也不知道。如此,未來脫離了我們的掌握,面對全新的局面,人類被揭示為僵住不安。
轉彎之所以可能,是因為展開此刻時間,而為此刻時間所充滿的,班雅明稱呼為神聖時間。它為我們帶來真正的驚奇,使我們在根本上改變戲劇結構的計算法則,從時序遷移轉移到力的份量的平衡。轉彎本身,正是真實生命戲劇般地不可控的失衡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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