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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一群能探索世界、走入社群的小孩—黑龍騎士訓練計畫03:高年級與性向探索

2020/09/12閱讀時間約 10 分鐘
在騎士團的訓練計畫裡,我們只分成高/低兩個年級。
上一篇文章裡我提到,騎士團的低年級孩子們,主要是在自由日跟日常晃蕩裡培養(其實應該是保有)好奇心,走進世界裡積極累積新經驗,同時取得使用網路搜尋所需資料,以及搭乘大眾交通工具的能力。另一方面,要找到足以依賴、得以作為安全堡壘的親密關係,在關係中瞭解自己也得到自信。
至於高年級,我對孩子們的期待,是他們要開始試著回答這些問題:「我想要做什麼?」「我想要成為什麼人?」「我想要具有什麼樣的技能?」「我想要跟誰誰誰一樣?」
當孩子到了四或五年級,或者教育者判斷孩子有能力回答這些問題時,教育者會向孩子們解釋這些問題,並且詢問他們成為高年級的意願。說起來,其實就是問孩子:「你要不要轉大人了?」「要不要開始為自己的人生負起更多的責任了?」
也就是說,低年級跟高年級的分界,除了回答這些問題的能力之外,還有回答這些問題的意願。以騎士團的狀況來說,有三年級的高年級生,也有四年級的低年級生。大致上,孩子們會在四到五年級(的年齡)之間,從低年級轉到高年級。
說起來,以出生年作為能力分類的邊界,既不考慮人天生的差異,也不考慮人後天的際遇,所以在騎士團裡,年級只是一種方便說明小孩大概年紀的說法。
接下來,這篇文章要試著說明騎士團對高年級的設想。首先,我想要以騎士團目前的狀態,來說明高年級生所需要的「能力」。接著,我想要討論孩子們在面臨要不要成為高年級生時,所可能有的考慮,也就是「意願」。

高年級的能力

目前騎士團裡高年級的小孩有十位,年紀在國一的有兩位、小六四位、小五三位、小四一位。要再次強調,這裡說的年級是年紀,而不是個人的能力或意願的差異。
在騎士團裡,固然常發生小六的孩子教小四的孩子使用影片編輯軟體,但也會發生小五的孩子教國一的孩子程式設計。術業有專攻,跟年齡無關。對這些孩子來說,年紀小的人在某件事情上比自己在行,似乎也是十分自然的事。
讓我們回到能力這個話題上。這些高年級孩子都必須要回答這些問題:「我想要做什麼?」「我想要成為什麼人?」「我想要具有什麼樣的技能?」「我想要跟誰誰誰一樣?」
在什麼時機點,教育者可以判斷小孩準備好要轉大人了呢?
在低年級的時候,我們要注意的是小孩無方向性的日常探索是否停滯不前,只要小孩們仍舊持續拓展新的經驗,就不必太過焦慮擔心。但無論如何積極拓展,受限於成本(總不會讓小孩老是搭高鐵一日新竹高雄來回),日常探索仍有極限。
在我看來,「轉大人」的一個徵兆,是小孩開始覺得日常探索「有點無聊」。在這個點上,孩子們會開始規劃一些比日常探索更大規模的冒險。比方說,有個孩子約朋友們到台中外婆家過夜玩耍,而且還是他們自己從新竹搭車去。
如果身邊有大人或高年級的孩子,當低年級孩子們知道高年級孩子的計畫或行動,會想要加入在其中開展自己的子計畫,或者乾脆自己開一個類似或相關計畫,這也是一個可以轉高年級的徵兆。騎士團裡的例子,是一位低年級孩子跟已經開設YouTube頻道的高年級孩子學習剪片的方法,開始考慮要自己開設頻道。
另一個重要的徵兆,是孩子們開始花大量的時間投入一個有明確方向性的探索行動裡,比方說花好幾個小時剪片或寫程式。
也就是說,孩子們在長久的無方向性探索中,累積了許多的知識、技能與自信,而想要開始有效率、有方向性地朝著某個方向投入時間跟注意力。這就是高年級的「能力」。
考慮到我在前一篇文章裡提到的、在教學現場裡「剪裁自己」與「收縮自己」的問題,我認為,孩子的系統性學習最好是從這個時間點再開始。孩子在這種狀態之下,已經具備了瞭解社會情境的能力,並且也有足夠的自信,就能夠收縮自己而不是剪裁自己,去拒絕或配合教育現場的框架或前提。

高年級的意願

在騎士團目前的孩子裡,完全按照我所設想的低年級模型長大的孩子,嚴格說來大概只有一個,其餘孩子大多進過很多剪裁自己的地方,或者在親密關係上有所匱乏。
被剪裁的孩子,可能會壓根不知道自己想要學什麼,只對被動給予的體驗式活動有興趣,沒辦法自主投入有系統的探索活動。關係匱乏的孩子,則可能忙著尋找親密的對象,或者攻擊那些他想要發展親密關係的教育者、進行「壓力測試」,也沒辦法投入學習環境之中。
簡單說,我對孩子的期待是他們能先一定程度的「找到自己」。
被剪裁的孩子需要復健;匱乏的孩子則需要增能。我認為最有效率的作法,是在充分的復健跟增能之後,再讓孩子們考慮是否要進入高年級。
然而世界沒有這麼盡如人意。外在環境的壓力,時常讓小孩不得不選擇要當高年級生。他們覺得自己「應該要轉」。比方說同年齡的孩子都已經高年級了,或者是來自父母有意無意的壓力。
他可能會選擇許多課程把時間填滿,讓自己有一種高年級的樣子,但在這些有明確方向性的課程裡,卻表現出有氣無力的樣子。雖然這些課程或方向明明是他自己選的,他也不是完全沒有興趣,但他在更根本的地方,其實沒有準備好要密集投入這樣的學習歷程。而這些孩子在無方向性的探索活動裡,可能會表現得比較鮮活。
人的選擇總是在處境之中發生。在這種情況下,我認為教育者得要尊重孩子面臨的社會壓力,協助孩子們一邊復健或增能,一邊慢慢地轉大人。毫無疑問地,這是一個複雜且辛苦的工作。所以說,最好低年級的時候就不要把事情搞得那麼複雜。

走入多元社群

當孩子有能力及意願後,孩子們在回答「我要成為怎樣的人?」「我要靠什麼在這個社會上有一個位置?」這些問題的時候,其實也就是逐漸脫離家庭的保護傘,開始要走進社會的時候。我們也許可以想像一個考慮要讀什麼科系的高中畢業生(如果他不是跟我一樣落點在哪就填什麼系的話),或者考慮一個大學畢業準備要進社會的大學生,大概就是那個樣子。
有些讀者可能會疑惑:這個年紀的孩子,可能做到這樣的程度嗎?
以目前騎士團的高年級孩子來看,我覺得確實可以。只是他們的學習方式與我們習慣的可能不同。
我們過往習慣的方式,是先把有的沒的學一輪起來,再決定要做什麼、要去哪。但騎士團高年級的學習方式,是先想想看要去哪,再投入時間跟精力去學學看,覺得不錯就繼續,不符合想像或期待,就換一個重新開始。
目前騎士團孩子們正在探索的方向,有裁縫、美甲、服裝設計、穿搭、插畫、影片製作、甜點、教學設計、社會議題。其中與社會活動有真實接觸的,有孩子在NGO擔任志工、有孩子接了插畫的工作、有孩子在擔任教育現場的助教、有孩子在網路上賣甜點、有孩子在經營劇情短片類的YouTube,並且組成了一個團隊。
孩子們探索的方向,大多都跟身旁的大人有關;有的孩子探索的正是父母的興趣或專業,有的孩子則是因為親近的教育者有這樣的專長或興趣。
這也顯示了高年級發展上的多元性,需要孩子日常生活的多元性來支撐。白話說,就是在孩子的日常生活裡,要能夠接觸到盡可能多元的大人跟場域。
有別於個人自學與團體自學,騎士團的設計方向,也許可以被稱為社群自學。騎士團固然有固定的成員、有一個「是/不是騎士團成員」的邊界,但由於騎士團內建共好社群的概念,騎士團的成員與新竹在地、甚至全島的共好社群,都有許多交流互動。
比方說,騎士團的媽媽們有的同時也是環境NGO的成員,又有的是女性增能組織的成員。這些在「江湖」上走跳的行動,會以自然的方式進入孩子的日常生活,豐富孩子探索的多元性。
除了大人作為多元性的來源之外,高年級孩子作為前輩,逐漸也對低年級孩子造成或多或少的影響。我認為這個影響會隨著高年級孩子逐漸長大、走的路逐漸清晰明朗,而越來越強。
如果日常生活中有充分的多元性,進入社會對孩子來說就是極為自然的事情。有個高年級孩子這學期早起個兩三天,去國中看了看情況。他那幾天眾多發現的其中一個,是國中畢業需要義工服務時數。他說:「學校老師好像很擔心我會沒有這個,但學校裡的人的義工服務其實就是打掃校園。打掃校園喔…….,我看我去找個NGO好了。來問問看那個誰誰或那個誰誰好了。」
另外一個例子,是有個教育者傳了一個TRPG(桌上RPG)活動的訊息給孩子們,孩子自己揪一揪去網路上填報名表。因為報名表上沒有要求填寫年齡,小孩們到了現場,主辦單位才驚覺到報名的人有一半都是小孩。看起來,許多大人們可能比這些高年級小孩,更不習慣他們走進社會的行動。
這個社會對小孩的成見、忽視或貶低,其實正是這些高年級面對的重要困境之一。當他們有一些想要做的事情時,這個社會大多沒有他們能夠投身的位置。有時固然是因為他們能力不足,但更多時候,就真的只是看不起他們的偏見而已。
以去NGO的兩位孩子來說,據工作人員的回饋,孩子們的表現並不比一般大學生遜色,甚至可能更為積極有熱忱。考慮到大學生可能是去做功課或取得志工時數,高年級孩子若是真的想去回答「我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這個問題,哪一邊會表現得更為積極,不言而喻。
另一個例子,是在一個TRPG的營隊裡,有過多年TRPG跟教育現場經驗的小六孩子,帶起教案來完全不比剛接觸TRPG也剛入行的教育者遜色。
於是在騎士團進一步的發展計畫裡,要怎麼樣讓社群、社會接納這群高年級孩子走入社會的能力與意願,進而調整自己的偏見,讓孩子們得到一個位置,有為社群做出貢獻的機會,就是這個實驗教育計畫最重要的工作之一。

不知道要去哪裡的可能性

傳統對教育的想法,是讓孩子長成教育者期待的樣子;進步一點的想法,則是教育者要「看懂孩子的天賦」,讓孩子的天賦「自由」。這兩種想法,彷彿將孩子看成一座盆栽,教育者要負責把孩子種出來,而且要種成某一種好樣子。
但在我的經驗裡,大多數的孩子根本也沒什麼天賦,就一般般的普通人,即使有比較擅長的事情,也就像我小時候「數學比英文成績好,所以我選理組」的程度,這種東西我覺得還是不要當成什麼了不起的發現比較好。
因為這樣的考量,我在設想孩子跟騎士團時,並不把孩子們當成盆栽,騎士團也不是花圃,而更像是一座生機盎然的森林。
像是我為了我家孩子開的社會課,結果我家孩子不選。NGO志工的經驗是為了ABC三個小孩牽的線,結果AB後來退出了,是C跟我從來不覺得有可能會投入的D一起去了。我為E找的程式設計平台,我家小孩看了看就開始玩,E玩一次就不玩了,結果我家小孩反倒一路玩成騎士團的程式老師。
做這行十多年,我目前是覺得,教育者不能想著眼前是一個盆栽,要他這樣那樣,最後十有八九都是失望。要想著恢復一整座森林、一個生機昂然的生態系,只要有夠多的出路,生命就會自己找到。
說起來,這就是黑龍騎士團的主要內涵了。
下一篇文章,要說的是主導騎士團運轉的「導師」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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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駿逸
盧駿逸
從2008年開始,我持續待在光合人文/教育工作室的合作式教育場域裡,這是一個師生比大約1:4的教育現場,我陪小孩一起工作的主題包括社會議題、科學、歷史、創作、自助旅行等等。除了陪伴小孩之外,我也和父母一起面對教育上的各種難題,像是自主學習、親子關係、兒童發展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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