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敢

讀著學生的作文，看著他們寫給柳宗元的一封信，我也想起了關於「困境」的那些事，經歷困境的那些日子。

還記得幾年前我來考南湖的複試時抽到〈坤伶〉，在試教的最後，我突然想起了哲學家斯賓諾莎曾說過的句話：「不要哭，不要笑，要理解。」以此帶出當我們面對別人的困境時，我們該怎麼做。

畢竟，每個人都會經歷困境，而這些困境，看在別人眼裡，都可能只是微不足到的一些小事，但對自己來說，這些困境卻是大到簡直快要世界末日。

在我大一那一年，我經歷過了人生中第一個困境，我花了一年的時間走出來，從那之後，我發現自己面對很多事情可以更大器，對於人生中的抉擇更有方向感、也更明確，但我似乎也天真的以為，人生應該不會再有那麼崩壞的日子出現了。

直到去年。

我的工作一直都很多，工作量大、同時要做很多事對我來說都不是一件難事。老實說，去年在行政的總工作量跟現在專任三個班比起來，不只時間彈性很多，整體工作量也不大，回家也不大需要改作文改到半夜。

但不曉得為什麼，這個工作帶給我的各種壓力，讓我的身體卻越來越糟，我也慢慢發現到我的心理狀態似乎也出現了一些狀況。回溯記憶我才發現，我崩壞的或許不是工作內容本身，而是在這個工作中，那不斷受到衝擊與拉扯的價值觀。工作對我來說是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因此當你初次面對這些黑暗面時，如果心理狀態不夠堅定，就會像獨自站在狂風暴雨中的流浪狗，不知道該往哪裡走。

記得到了今年五、六月，狀況已經嚴重到，我每天只要回家就不會想要出門，每天都要花好多力氣才能跨出家門去學校上班。那時的我愛上飆車，最快紀錄從南勢角騎到南湖，我只花了31分鐘。因為我發現只有用這種速度感，我才能讓自己心情變好，到了辦公室，我才能拿出自己的微笑來面對一整天的工作。

因為胃不好、容易頭痛、常感冒，抗生素、胃藥一輪吃過一輪，吃藥吃到身體水腫、更因為飲食不正常也越來越胖，每天也都只喝不到500CC的水，再加上夜夜失眠，一整個月我大概有一半的日子都是坐在沙發上度過的。

我知道我狀況很糟，但我完全沒有力氣改變。

每天眼睛張開只要想著自己的狀態很糟，心情就更不好，然後常常情緒異常低落，也總覺得生活沒有任何意義、人生沒有任何亮點，在那個時候，連對自己最喜歡的「上課」都感到厭煩，站上講台上課前，我都要花好大的力氣才能調適好狀態面對學生，這樣的身體、心理、生活狀態似乎就變成一種惡性循環，當下的自己，根本不知道哪一天會停止。

此外，這個時間點又是教學卓越獎最忙的時期，要到好多個學校推廣，要講好多場茶會，要舉辦訪視，但只要想著我必須因為教學卓越獎的事要跟學校長官溝通，又會陷入另一種憂鬱的狀態……，但我的理智卻一直告訴自己，這麼多國文老師陪著我一起做這件有趣的事，我至少要把這件事做好，不能倒下，但也還好有這件事，因為，這些日子以來當我在做這件事的時候，都可以短暫忘記自己那遭到不行的身心狀態。

不過，根本問題沒有解決，整個人終究還是處在烏煙瘴氣的狀態當中。只要回到現實生活，回到家只有一個人的時候，我又會陷入那身體不適、心情低落的狀態，老實說，我常常覺得不知道這次我能不能再跨越困境，好幾次想辭職，但又覺得人生毀滅到就算辭職都不會讓情況變好。

每次當身邊出現這樣的人，我們總會告訴他「你要換個角度想」，這種話我也常講，可是經歷這次的困境，我才清楚明白，當一個人陷在爛泥中時，這種話根本一點意義都沒有，連一點點痛癢的感覺都沒有。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幾個月，心情不好就飆車去學校，回到家就站在12樓陽台前吹吹風，身體不舒服就吃吃藥。但心情依舊低落、身體狀況越來越糟。

有一天，我一如往常從學校要騎機車回家，正在看似沒車的市民大道上飆著，突然不知道怎麼一恍神，突然看到眼前一台機車緊急剎車，然後我就聽到那台機車很大聲罵了我一聲「幹」，我的機車晃了一下，嚇了一跳，我緊急剎車用右腳撐著回頭一看，發現他停在原地對我比了中指，我作勢跟他們點個頭、揮個手道歉。

當下不曉得為什麼，我突然驚醒。接著我就以時速30慢慢騎回中和，我邊騎就邊想，我到底應該怎麼做，才能改變我現在的處境。

回到家，我拿出稿紙，開始抄心經，透過抄寫經文的過程，讓自己的心靜下來重整，一篇抄過一篇，相信自己的某些直覺。

過了一陣子，我發現自己好像心情平靜一點，我開始試著聽醫生的話，去運動、調整飲食，對我這種每天都要吃不同東西的人，常常懶得運動的人，我開始練習每天吃一樣的東西，過規律的運動及飲食生活。

然後，變成一個通勤族，每天搭捷運上班，搭同事的便車回家。徹底讓自己的飲食、生活翻轉，藉由改變外在的生活模式，來轉換內心的某些念頭。

就這樣，每天抄著心經，調整飲食、規律運動，搭捷運上班，靜下心來思考自己該用什麼樣的方式來面對這些事、這些人，也仔細思考，自己的人生選擇，最重要的是什麼，對於那些無關緊要的人事物，我該怎麼讓他們走出我的生命。慢慢讓自己的身心從失控的狀態，慢慢回到自己的掌握之中。

慢慢的我才發現，原來這些都是需要思考與練習的，只有勇敢跨出第一步，才會越來越好。

從七月初到現在，我感受到自己的改變。比起以前，我能更坦蕩、更直率、更自在而且更平靜的面對每一個人、每一件事，對於越來越多離譜、無奈的事，我也能用更平常心、更理性的態度去面對與回應。對於自己的好惡也能更自在的展現，我不敢說這種狀態是最好的，但卻是最自在的。

或許現在回頭看，這些事根本都是小事，現在的狀態如果再遇到這些事，可能也不會產生多大的漣漪，可是在那個當下，即便心理知道沒什麼，但難以跨越就是難以跨越，就好像一輛失控的列車，對於自己的身心都無法駕馭。

經歷了這段日子，我才深刻體會到「不要哭，不要笑，要理解」的真正意義，因為自己的狀態只有自己知道，其他人能做的也只能試著理解，陪你聊聊。

我真心感謝這些日子每天陪我聊天、點歌、唱歌的同事，大家可能都不知道我的真實狀態，但每天跟你們邊上班邊聊天邊唱歌的日子，總帶給我許多正向的能量。

現在的我，總如蘇軾所寫的「回首向來蕭瑟處，也無風雨也無晴。」，也覺得自己更了解自己要的是什麼，在乎的事為何，就像東年〈初旅〉所說「事實上沒什麼可怕的，你只要隨時弄清楚你現在是在哪裡，將要到什麼地方去。」，甚至更能體會「蹲得越低，必能跳得越高」的道理。

這些事很少跟人提起，但每個聽完的人都非常驚訝說：「你整個外表看起來都很正常欸」，我只能說因為從小到大，我就是一個不喜歡把自己狀況不好表現出來，或因此而拖累別人的人，自己再遭，對自己的基本要求就是至少把該做的事情都完成，況且，我也不是一個容易把困頓悲慘日子不斷向別人訴說的人。

有個朋友聽完，就跟我說：「或許，有很多人正在遭遇這樣的困境，你應該跟他們分享，告訴他們你懂他們。」

於是，趁著這個校慶補假的空檔，趁這段記憶還清晰的時候，把它紀錄下來。

2018.1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