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嚴選

我爸對我吼「讓你唸這麼多書不是為了讓你賣肉圓！」

兩年前我在一間IC設計廠當工程師，起薪七萬，連福利、分紅、配股，加起來年收入超過百萬。那時候去參加聯誼聚會，女生知道我是工程師，也有買車，都會多聊幾句，要聯繫方式。

不少人羨慕我在科技公司，捧著金飯碗，像我爸他不知道公司是作什麼的，但只要知道是科技業，他可以跟親戚朋友炫耀，他就開心了。但他不知道的是，豬屎屋裡面藏著什麼（IC設計公司的英文是Design house，Design與台語「豬屎」相近，故被業界戲稱「豬屎屋」）。

表定作息跟一般上班族差不多，九點半上班到六點半，但是實際上如果有進度要趕，就是吃完晚餐，大概七點加班到自己覺得可以為止，那時候也差不多是一、兩點了。

每天都在動腦，各種狀況設計的時候都要想到，要是細節沒注意，一不小心就有bug，沒處理好又會影響到測試跟後續作業，耗費開發時間與成本，還要跟別的公司競爭，上面給下來的壓力，我只能用工作時間去消化。

每天工作，回家就是洗澡睡覺。有一次我停在路邊，在車上睡到隔天早上，衣服沒換，又再去上班。朋友說累的話看看戶頭的錢就不累了，哪個工作不累，工程師都嘛這樣，「要是你不做IC，你還能做什麼？」

有一次我跟主管一起抽菸閒聊，他說最近在處理離婚問題，小孩六歲大了要跟媽媽不跟他，因為家裡有他沒他都一樣。加上他自己又檢驗有高血壓、脂肪肝的問題，連菸也要戒了。

看著主管走入公司的背影，腳步緩慢沉重，想到他苦笑強自振作的表情，他將近四十歲，平常都不苟言笑，催進度催得急，那次抽菸是我看到他最有「人味」的時候。

我現在賺了錢，然後呢？我這個人不懂生活趣味，時間都花在工作上，跟我出去的女生也只是看在我出手大方會請客，還會接送，幾次之後也就沒下文了。這些錢用在投資買車買房之後又怎麼樣？這些東西無法給我快樂，買的時候是很開心，但然後呢？

那錢用來孝順父母呢？我爸媽其實不缺錢用，我們家經營一間肉圓店，生意一直蠻穩定的，用餐時間都需要排隊叫號，我就是被這肉圓店養大的。雖然店裡已經有請人幫忙，但兩個老人家還是會顧店，這時朋友那句「要是你不做IC，你還能做什麼？」，給了我想法。

老人家的觀念還是比較傳統，他們無法理解我為什麼把工作辭掉，在他們眼裡工作就是辛苦跟忍耐，早出晚歸很正常，年輕人只會抱怨無法吃苦，他們嚷嚷地叫我再去找另一個IC設計工作。

我跟他們說這個工作帶來的高壓與負面，但他們的觀念裡面沒有什麼工作要帶來快樂，能夠帶來收入才是最重要的。

我又提出我看到的例子，主管、同事，包括我自己這幾年下來明顯感受身心的變化：嚴重掉髮、體重逐年增加、除了解決工作問題，對於事物與生活沒有熱情、越來越無感與沒耐性。雖然沒有高血壓、脂肪肝，但也被警告要注意。
他們閉上了嘴，雖然欲言又止。我提出要經營家裡肉圓店的想法，讓他們兩個好好休息，不要擔心店裡的事情。

這麼一說，我爸閉上的嘴，逮到了機會，又開始喋喋不休，甚至破口大罵：「只有幫忙端碗收錢，根本沒下過廚房，也沒有準備過料，現在說要接就接，這是講什麼笑話！」，說了一大串數落我的話，本來想好好講的，我氣不過也頂回去。
場面越吵越兇，我說什麼也不想再回去科技業，最後我爸對我吼：「讓你唸這麼多書不是為了讓你賣肉圓的！」

我聽到之後，想也沒想，把一直放在心裡的疙瘩也對他發洩：「是啦，我唸書就是為了讓你們臉上有面子，科技業就是了不起，賣肉圓的就是丟臉啦！」
話一講完，我就跑了出去，也不管這話對他們來說是什麼感受。其實我爸說那些也是不放心我。但是在氣頭上，我情緒激動就把話丟了出去。

家還是要回的，我沒有再提要接店的事，我每天都往外跑，一大早就出去，晚上才回家。爸媽以為我是去找工作還是去進修，也就沒再問這件事。後來別人告訴他們我在別的肉圓店打工，他們才嚇一跳。

也是啦，我是去進修，只是去別人店裡進修（笑）。那時候鐵了心要作這一塊，冷靜想想，不管他們是放心不下我，還是看不起我，只能用行動去證明了。我找了一間別區生意很好的肉圓店，問他們有沒有缺人，說沒缺人也沒關係，我不拿錢，讓我在那邊幫忙。

要說這話的時候，我猶豫了很久，我在他們店裡點了一碗肉圓，邊吃邊看邊想，怎麼想都覺得這個要求很怪。

我吃得很慢，吃完還是沒有勇氣開口，又繼續點一碗湯。湯喝完，又再點一碗肉圓，有點飽，但還是吃得下。我邊吃觀察他們的店，看哪個是老闆，正打算點第三碗時，「少年仔，你還要吃喔？」，聲音從我背後傳來，是一位四十來歲的中年人。

既然對方都主動開口了，也不管他是不是老闆，我就把想法都說了。原來他是老闆的弟弟，老闆不在，這事要老闆決定，我說那我等他來。只是這樣會妨礙他們做生意，他要我晚上打烊後再來。

我回去怕他們不相信我，我連畢業證書、前公司的工作證明都帶去。見到老闆之後，一樣是位四十來歲的中年人，跟他弟長得很像，看起來又更幹練更胖一些。

這個老闆也不是不相信，只是懷疑我是否能習慣體力活，我看他還在考慮，就說這樣好不好，既然我是要邊幫忙邊學，我也不拿錢，如果我待滿一個月，我三萬塊給你當謝禮，如果這中間老闆你覺得我實在不行，那也跟我說，我一樣三萬塊給你，謝謝你試用我。

老闆看我這樣乾脆，他就說好。「那你明天帶三萬塊來，我們寫一下合約，作個證明記錄，明天就上工。」

自從當兵後，很久沒有這樣規律的體力工作，一大早備料，製作、油炸，看他們讓我做什麼我就做，從早上一直到晚上打烊；其他人會換班，但我想既然來了就把握時間作熟練，只有在下午的時間，老闆讓我去休息。

中間覺得受不了的時候，我就想：「媽的，以前在那邊熬夜加班都操過來了，這個只有出力沒有壓力的工作，為什麼不行？」。前兩個禮拜最難受，後面也就習慣了，早睡早起精神好。

滿一個月的時候，老闆找我過去講話，他把當初那三萬塊還我，他不收。又問我還要不要繼續做？我想想現在有進入狀況，回去家裡幫忙不會像之前一樣心虛，但是怕又跟他們吵起來。我讓老闆把三萬塊收起來，謝謝他願意用我教我，希望再讓我待一個月。這個月老闆就主動給我薪水了。

只是第二個月還沒待完，我在人家店裡打工的事，被人看到告訴我爸媽，他們想與其讓別人教我，還在別人店裡工作，而且是肉圓店，這樣怎麼能看，那還不叫回家裡來！終歸還是愛面子，我就這樣「革命成功」了。

接了兩年，現在店裡事都我在處理，雖然受到疫情影響，但日子還算過得去。口罩擋得住病菌，那你人還是會餓會嘴饞想吃啊，只是從內用變成外帶外送。

每天生活就是忙店裡的事，忙完就是運動，店休出去騎車兜風，在家追動漫。以前我們家沒在休息的，能賺就是賺，我就不這麼想；過去在辦公室每天上班超過十二小時，從早忙到深夜，沒有人會感謝你，因為你的回報就是錢，但錢買不到我失去的。

這個道理，別人不懂，我爸媽現在也不懂，他們也不想懂，但久了看到我狀況穩定，店裡生意可以，也就好了（只是換他們唸我何時要結婚…）。只是有時候會想到在肉圓店打工時，一起做事的阿姨向我開玩笑：「既然要賣肉圓，那幹麼唸到研究所？」

Kevin的故事讓我想到一句話：「這是一個找不到天職的時代」，在十年前的書上看到這樣的議題，十年後它並沒有消失。每次我遇到諮詢職涯的客戶，我都會問他們一個問題：「工作對你而言是什麼？」，根據他們的答案，我導往不同的方向。

有人回答賺錢，有人回答是熱情，大多數人的回答是兩者兼具，只是比例不同。後兩者的答案在那些被環境壓迫的人眼裡，是一種奢侈。繳房租困難、沒錢吃飯時，熱情並不能「立即」解決困境。老一輩的天職是「養家餬口」，有的做就做，努力就會有出路。如今的環境卻複雜多了。

窮忙、年輕人貧困、貧富差距、高學歷不如高專業等狀況，都是學校沒教，長輩不一定懂的現實，這不是把書唸好，努力就能就解決的，精力必須花在對的地方。

對於Kevin的現況，我向他分享幾個思考方向：是否滿意目前的生活？會無趣嗎？不滿意的話想做什麼？從問題的答案檢視生活。

至於科技業這個經歷，我反問他：「要是你沒走這一遭，那時候要你別當工程師，接家裡的店，你要嗎？」

對於Kevin的故事，你覺得如何？有什麼想法歡迎在底下留言。如果你也有故事想分享的話，歡迎來信。

人生沒有什麼大不了，只要你願意找人聊聊。
我是Dean，一位Life Coach｜人生教練｜生活教練。了解我如何協助對方處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