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新課綱推行,對考試應該如何命題的相關討論比以往熱烈,看到有如法國大考的哲學性題目時,往往羨慕其對於思維訓練之重視。這時候,回歸到我們對教育本質的思索,本篇綜合閱讀《思辨是我們的義務:那些瑞典老師教我的事》,對照台灣教育得到的啟發。
瑞典教育脈絡的設計
《思辨是我們的義務:那些瑞典老師教我的事》內文提及語文、歷史、數學三堂必修課的設計思維,相當值得細讀。整體來看,不論科目為何,瑞典教育主要設計理念是:主軸明確,力求「目標」與「作法」一致。
瑞典教育的主軸是「教育是為了培養公民所需的能力,也就是自由民主的素養」,這是跨越各個科目的課綱共識。因為「目標」明確,所有科目都有共識地走向這個目標,選材上就不會出現所謂因為哪篇很重要所以一定要教──教不教的關鍵在能否助於增進民主素養的訓練,而不是所謂經典必讀,更非為了培養民族氣節、尊敬過去的偉人這類原因。事實上,瑞典避免透過教育教「愛國」,只要論理有據,師生可以在課堂上談論時事與政治的不同主張,但過度高漲的民族主義於民主價值是種損傷。至於對過去的認同,他們認為多花力氣讓學生真心喜歡歷史和語文本身,就一定會對產生出這些美麗作品的過去有所認同。
基於如此,他們將高中的語文教育,明確區分出三種類型:
- 文學類:目標在於透過欣賞作品,討論作品中的多元性
- 非文學類:含新聞評論、歷史、科技、科普等項目閱讀
- 學術類:升大學必備的課程,含學術寫作和畢業專題研究
從教學內容來歸類,前二者針對基礎內容與判讀訓練,包含思想上的啟發,學術類則更針對專業寫作技能(升大學必備能力),把課程主軸這樣子有意識地區分開來,可以明確目標,避免教學時過度著重專業技能,忽略思想和情意上的啟發,也讓學生對課程目標與進行方式有更具體的認知。
書中尤有啟發的部分是,在台灣高中開設「特色課程」時,設計經常受限,不得不推出「輕鬆有趣」的題材──課業吃重、長期破壞教學興趣的結果下,學生修課意願其實不高,教師開深入課程反而容易倒課或學生無法吸收。但在這本書提到的設計裡,特色課程目標卻是為了「更高階的能力」,強調深入練習,負擔反而比一般課業重,這樣運作基於將平時的基礎課程與更深入課程目標做出明確區隔,讓學生先有心理預期。
台灣新課綱國語文目標:增進閱讀寫作
過去,我們的國語文教育較少納入非文學類題材,也不會刻意區分哪些時候目標是針對思想啟發,哪些時候是針對專業技能(比如寫作訓練)或所謂學術寫作能力。此外,課本選錄大量偏難的文學類文本以及門檻相對高的古文,梳理背景、解釋基本字義、補充國學常識等都需要大量時間,因而教學經常聚焦在難度高的步驟,比較沒有時間進行開放式討論。正因如此,近年對教學方法提出檢討時,老師們往往也覺得無辜──課堂就是已經花了這麼多力氣趕課啊!認真想顧及其他能力的老師還要額外「擠」出時間做延伸討論,而這些「不會考」的東西對學生來說也是額外負擔。
為了提出一個明確的、貫通各科的教學脈絡,108課綱提出教學要訓練具體在生活中「帶著走的能力」。但這究竟是什麼呢?許多人覺得空泛,懷疑違反了知識本質,以及考科調降如文言比例、國學常識等,也被質疑題目「太簡單」。
這時可以反思的是,什麼是「能力」?
在《思辨是我們的義務:那些瑞典老師教我的事》提到其教育明確將能力定義為增進民主價值,那麼我們呢?過去強調國學常識、知識背景、時代脈絡等,背後的預設是將訓練定義在對「資訊量」有最充足的掌握,這確實符合當時需求,單方歸咎於這樣想的老師都很八股、不在意學生感受其實不公平。然而可以肯定的是,在資訊爆炸的今天,一個google搜尋列就可以取代記誦這件事,我們對於人才的要求理當不止於此,來學校學習知識不是為了得到資訊的「量」,而是「質」──與其被動地從老師身上接收資訊,更需要培養的是處理資訊、辨識資訊,以及彙整表達的能力,教育方向是「未來社會所需要的能力」,教師應成為處理知識的引導者。
再回到「太簡單」這件事,何必害怕把閱讀理解定義為語文科教學目標呢?這個能力並非一朝一夕就能養成,它需要教師的引導,成為學生往後接收知識的方法:
語言能力決定了學生是否能在往後人生中,更輕易有效地獲得新知識。 ──《思辨是我們的義務:那些瑞典老師教我的事》,頁19。
成為教會學生學習所有知識基礎能力的老師,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教學次序先顧及閱讀理解的基礎,才進一步教更深入的理解。書中提到在在瑞典「所有老師都是公民老師」的這個想法,對於教師的自我認同來說,也是高度精神追求。
國寫測驗的目標設定
這時回到大考近年趨勢,以國寫測驗來看,知性、感性題很有意識地在朝向新時代教育方向靠攏,知性題就是走向論述表達,有明確的架構、作法可供依循,而感性題相對爭議多,考生往往找不到一個具體的作法及標準,伴隨著為何而考的疑惑。
110年國寫冰箱文考點在象徵
110年感性寫作題目「假如我有一座新冰箱」背後預設的考生思維是:
- 判讀文本、歸納→決定主題、經營內文細節→運用象徵*
這一年冰箱題大獲好評,認為較回歸國文的學科本質。我相當佩服110年國寫出題者的用心,冰箱文選錄黃麗群與柯裕棻的作品尤其為考試語言開展出另一種可能──更年輕,與時代接軌的需求。
回到考點本身,運用象徵是屬於高階能力,達到這項高階能力的學生一定具備相當的寫作基礎,但我周圍程度中等和中等以下寫作能力的學生普遍都考得有點慘。如果回到「文學類」設定的文意理解,確實會希望學生擁有辨識象徵的能力,目的不是為了讀懂更艱難的文學作品,而是當一個人能夠辨識出象徵,也就代表他能夠驅動高度的情意同感,以及更多元的理解力,從閱讀或理解世界的角度來看是很必要的,不過題目設計是將這項寫作能力設為拿分關鍵,難度偏高。
教學目標的省思
以象徵能力作為目標,回推到我們的教學,能進一步帶來的思考是:
- 象徵/抒情本身難度較高,是否能顧慮到基礎能力相對不足的人,如何進行差異化學習。
- 象徵/抒情的教學如何脈絡化,邀請學生主動參與解讀過程,而非單向接收教師的分析。
- 為何抒情?何以象徵?進行這個教學的目標是為了建立什麼能力、如何對應於生活?
假如是為了教情意表達,如果學生就是對某個題材沒有經驗與情感時該怎麼辦,是不是就只能教他為文造情?這項技能要如何對應於未來社會?而如果目的是為了理解,方法就變得很重要──學會這項技能才能「讀懂比較難的作品」絕不會是課堂主軸和教學理由,如果我們最後的目的是培養深入理解,需要的其實是更開放性、全面的討論,鼓勵學生說出自己的聲音,而不是一定要能夠跟著老師的思維解到某個點上才叫學會。
結語
語文很複雜,它除了字面上的文意理解,還有對脈絡的辨識,尤其是理解「語境」的能力──同一句話放在不同的時候,意義大不相同,對語言的敏感度同時可以檢核所有youtuber和政治人物背後的思想脈絡,所以說它是通往深層學習與表達的基礎,現代社會必備的一項能力。決定教哪些內容時,不是因為「沒用」所以捨棄,而要思考能否讓教學目的、教學主軸更鮮明。
或許我們需要的,是不避諱更清晰地「說出」追求的教育本質是什麼,給出更多開放性的可能去回應它,審視我們要什麼/為何需要,在這個前提下,對於教學目標有更明確地劃分,把話說清楚,是這個時代應該進行的練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