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城

起初我以為我是對的，我的感受是對的。

起初我以為我是對的，我的經驗告訴我，一切都已經改變了。

起初我以為我是對的，這些日子以來的包容，她真的是世界上唯一一個最愛我的人。

她不會試著給我任何建議，因為她知道我需要時間。

她不會給予我任何評價，因為我是她最寶貝的孩子，就像我所有她見過的對象，她都會愛屋及烏，她都能支持我，從那些人身上看見他們的優點，以及我為什麼會跟他們交往。

起初，上述這些我都以為，我所感覺到的，是對的。

後來，今天才發現，其實一切的「我以為」，是我自己為我自己打造出來的一座城堡，無堅不摧，不接受任何會影響自己情緒的干擾。我一個人獨自待在這個城堡裡面，慢慢的復原、療傷，不被干擾。我甚至獲得了精神上的進步。

這座由我親手打造出來的城堡，它的一磚一瓦都是我負著重傷，慢慢堆砌起來的。磚瓦的名字叫「拒絕」。

拒絕，對我來說是一個很棒的東西。

小時候我只要說不，就會換來可怕的事，一次又一次，它打到我遍體麟傷、血流滿面。所以無法拒絕別人的反應，對我來說是一種本能的肌肉記憶。

只有不斷的說「好的。好的。好的。」只有不斷的接受，不管別人給你的是甚麼，你的生命裡面養成了把「不」字忽略到一個極致，渺小到一個極致，你變成了一個只要有人交待你做，你就使命必達的人。

哪怕那些要求再不合理、再沒人性，你都會說「好」。因為這樣，你才不會再被打個半死，你才是好的，乖的，你才不會再………。

你自己想想看身邊的畫面。當你身邊有些人因為有些原因對你提出要求的時候，你是不是常常會發生心裡明明一點都不願意，但是卻因為各種因素而只好微笑客氣的說：「是的，好的，沒問題………….」

然後轉過身，你可能會在心裡罵髒話，罵自己：「好個屁，好個鳥。一點都不好！非常不好！」

「為什麼我就是沒辦法拒絕啊……」你有沒有曾經有過這樣的一刻，委屈、沮喪而自責的，這樣自言自語的說出這句話。

這個使我得以休生養息的圍城，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克服自己「習慣都把別人放在自己的前面」的壞習慣，這樣堆砌出來的。

我在其中覺得安全而舒適，我彷彿好像已經可以把這座強大鞏固的城門慢慢打開了。

我忘了，原來，外面的那些妖魔鬼怪都是一直存在的。你根本就殺不死他們。

你也不需要殺他們。

可是我忘了他們的存在好一陣子了，我開始慢慢一點、一點的推開城門的縫隙，牆外的世界已經變美好了，怪物彷彿不曾存在過。

我伸手去摸怪物的手，我心想怪物不再是怪物了，看，它變得多溫馴呀。我應該可以好好跟他和平相處了吧。它也做出改變了。

因為它一動也不動，沒有再傳來可怕的嘶吼，那嘶吼，不，甚至不用到嘶吼的地步，它只要從鼻孔噴噴氣，我就會恐懼難當，我的心臟會揪起來，瞬間瞳控孔放大、無法呼吸，開始痛苦。

一切是恆常不變的，不會消失，會一直存在，它一直都在那裏。

我怎麼會這麼的掉以輕心。

竟然忘記了這個永遠不變的常理。

我的城堡的城門，非常的沉重而厚實。就跟你在各種中外電視電影劇裡看見的那種，我將它蓋得無堅不摧。我在外面安上了朝外的尖刺，讓人一見就不敢靠近的那種。

我把它佈置得很好，我待在裡面，很安全。

然後我今天終於開啟了城門走出圍牆外面了，於是有了今天這樣的體驗。

我所以為的，結果全部都是我自己的錯覺。

別人無法控制我、影響我，是因為我一次又一次的，先是鼓起勇氣、然後自信滿滿、接著甚至態度張狂傲慢的，說著「我說不要，就是不要。沒有『但是』。請你離開。我不接受。」

每一次的拒絕自己真心不想接受的要求，我就形成一塊磚，然後將它用來保護著我自己。

忘記了這個定理的結果就是：我又被爆頭蓋臉的被那隻怪物狠狠的傷了一次，哪怕它身上還偽裝地穿著那件和平的外衣，可是我還是敏感的覺察到外衣下所包含的不懷好意。

我強裝鎮定地轉身回到我的圍牆，我的城堡內。在走回城堡的路上，我一遍又一遍的在心底告訴我自己「我現在很強大，沒有人可以傷害我。」

然後我問我自己：「妳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行為跟動作？妳，為什麼要特別的強調一個本來就已經是事實的事情？」

因為，我說：「因為我其實不夠自信，所以我需要提醒我自己。」

對的。

只是因為不夠自信罷了，不是我的堅強不存在。

這使我想到另外一件事，警醒了自己，告訴自己，不要成為那樣的人。

之前，曾經有一個人讓我很困擾，她不是壞人，也沒有對我不好，只是她喜歡一直無限鬼打牆的告訴我她有多麼優秀多麼美好，期待我的附合跟肯定，已經說到我心裡產生很大的反感了。因為我必須一直承接她，但她又不是我的誰，也不會給我任何好處。(對。我都說：妳若是想耗損我的精神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妳要付大代價，妳要付大錢給我。)

妳很棒，這件事情妳不是不可以說。但妳一旦不斷對著同一個人說超過三次，我就會開始懷疑：「妳真的有妳說的那麼好嗎？

為什麼，我只看見一個的確是很好，但是對自己其實很自卑沒自信的人，一直在做著『此地無銀三百兩』的事呀？」

我對此厭煩至極。

就像一個作了善事的人拿著大聲公，不斷自我感覺良好的大聲重複放送，妳可以說，但能不能別對著我說？我聽了覺得很煩。

最後我大聲的說出來了。

優點應該要是一種自視為理所當然的存在，才是妳真正能駕馭的優點。

一種美而不自知的感覺。

此時對方會不會受傷已經不是我要考量的第一要件了。

因為我已經嘗試著用溫和的方式表達，但對方始終不懂，並且使我困擾。那我只好直話直說了。我希望她被我『直接』一次以後永遠都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了。若是她會有幡然醒悟的一天，我依然願意接受她繼續在我生命中。其實不重要。

我回到了我的城堡，我鞏固起我的圍牆。

旁人不必將我所作的特別撈出來褒獎，我不就是因為我會，所以在行動著？

你誇獎我，對我來說就是「還會呼吸，妳真棒！」的感覺。

並不會使我產生任何情緒的波動。

這是一個重點。

真正達到寵辱不驚的重點。

我不會因為被褒揚而上升我的情緒，那也不會因為打擊而使自己落入自卑的深淵。

我還在朝這個目標前進著。

如此一來，大頭症、自大之類的事就不會發生在我身上。那對我不是好現象。

今天我很高興我警覺到了頭先說的那些。

有些事情，不變就是不會變，不會從壞變好，也不會從好變壞。

該張狂時無需客氣，忍無可忍時無需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