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眷村菜沒有研究,舉這個例子的重點不在爭論土豆絲是否為眷村菜,而在意識到個人及所屬族群之外存有異質體驗。
最近的康軒教材「土豆絲」爭議,再度讓我覺得台灣對本土語言多元化的認知仍然很狹隘。好像只要在(鐵板一塊)的「華語」之外再加上台語、客語,和(我相信漢人不太在意是哪一族的)原住民語,就算是「多元」。至於新住民語言,抱歉,法律明文排除於國家語言之外。
但把「華語」視為鐵板一塊,其實只是延續過往「外省」、「本省」的邊界。表面上,台灣好像已經沒有省籍情結,實際卻成了本土化下遭掩蔽的暗流。所以,之前某立委在主張母語(台語)質詢權利的同時,從來就沒想過接受質詢的官員理應在作為通用語的華語之外也有其母語。這也成了母語復振運動一大弔詭。
再加上對中國用語的敵意,就會因為對所謂中國用語只能藉由武斷認定,而以一種去歷史化的方式排斥所有你不了解的族群體驗,即便這種體驗可能比個別批評者的年紀還久遠。以「土豆絲」一詞來說,網上簡單查詢一下眷村菜式,就會發現這種用語很常見。我對眷村菜沒有研究,舉這個例子的重點不在爭論土豆絲是否為眷村菜,而在意識到個人及所屬族群之外存有異質體驗。我的基本立場向來是:不能因為你不知道,就假定其不存在,更不能因為你不熟悉,就去否定其他族群的體驗。
退一步說,就算以「土豆」指涉馬鈴薯真是晚近才流行起來的中國用語,但考量到台灣歷史的移民雜糅性質,我們其實更沒有理由去排斥時序上較晚的文化元素,何況台灣人口組成的混融不只是歷史過去式,更是當下進行式。擴大來說,你要用薯仔或其他族群用語來指稱馬鈴薯也無不可。當然,不排斥不代表要主動使用,但自己不使用同樣不表示可以禁止他人使用。
我不是說康軒教材沒有問題。但問題並非出於連批評者自己都沒有辦法明確定義的所謂「中國語彙」本身,而是未充分意識到語彙使用的外延影響,導致教材設計上不夠周全。無論如何,今天你說的如果是台灣多數人都以「土豆」指稱馬鈴薯,那這不符合我的認知,我會認為你說錯了;但我尊重你以「土豆」指稱馬鈴薯的權利,只是這麼一來,雙方接著也許得多一道語言協商(negotiation)的溝通流程以避免誤解。而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說清楚、講明白就是了。
從歷史的角度,從營造永續共同體的角度來看,與其徒勞以意識形態壁壘阻隔特定語彙,更重要的顯然是以肯認各群體存在的民主意識來取代單一的國族認同。已故學者余英時所引的「硬相守底道理」就是這個意思。
民國一百一十二年四月十七日於嘉義鵲枝寫譯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