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我的第一個周末非常充實，一邊採買得體但不失時尚的上班服裝，一邊幫老闆打電話到餐廳訂位。而訂位不是指訂某一個餐廳，是訂整個禮拜、每個中午和晚上與家人、客戶吃飯的餐廳。
＂這個餐廳要坐吧台＂、＂那個餐廳喜歡坐包廂＂、＂要付訂金的我不付＂、＂臨時決定不去了幫我取消＂、＂要再加三個人你幫我打去改＂
後來當我打去每一間餐廳，接起電話的回答都是＂噢，又是宮先生的訂位嗎？這次要改什麼？＂
抱持最正面樂觀的態度，我告訴自己，這個禮拜老闆人在台北，我總算能有時間喘口氣、搞清楚這裡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當然這完全又是一個自欺欺人的想法，你真的天真地以為老闆不在公司就不能對付你嗎？什麼叫奪命連環Call知不知道？電話每20分鐘來一次不誇張，接電話當然也有步驟要遵守。
隆重介紹這禮拜的第一堂課，老闆的電話禮儀。
老闆不在公司的中午，我開心地和腳程很快小姐騎車出去吃飯，回到公司地下室停車時，老闆的電話來了。先不管那是午餐休息時間，在地下室的我趕快搭電梯上樓，試圖及時找回訊號接起電話。但在我走出電梯回撥電話前，老闆的第二通電話就來了。
＂喂，老闆您好。＂你懂那種scared as hell的感覺嗎？不知道電話那頭聽不聽得出來
＂喂，Bela啊，還是Belle，你那名字怎麼唸啊？＂配上他的語氣翻譯這句話就是＂你取那什麼鬼名字啊？＂
＂是Belle。＂我目前還沒聽過有人唸對
＂那你接電話你要說你是誰啊，不然我怎麼知道！＂痾，那你知道是你打給我的嗎？
＂好的，我知道了。＂我必須表現專業。
＂而且你為什麼沒接電話？也沒回我電話？＂
＂不好意思，因為剛剛在電梯裡沒有訊號，剛剛正要回電給您。＂還暗自竊喜我有觀察到大家都是用尊貴的＂您＂來稱呼他
＂那你不能沒接到我的電話啊，而且電話響三聲以內就要接起來，知道嗎？＂
＂好的，我知道了。＂我決定維持專業。
＂你幫我接那個淑珠。＂太好了，這又是哪位？
＂好，請問是ㄕㄨˊㄓㄨ？＂不行啦，這個不問我真的猜不出來
＂王淑珠，唉，你隨便問都知道啦。＂電話在他自己的話都還沒講完之前就掛上了
好的，首先呢，謝謝您撥冗教導電話的基本禮儀，下一堂課我們再來探討＂突然掛別人電話＂在哪個國家被視為有禮貌的作法。
再來呢，＂我隨便問都知道＂這種事只會發生在您要找的是郭台銘或王雪紅的時候，茫茫人海中的一個阿珠阿花是不會有人知道的哦！
還有啊，一樣都是勞煩您拿起手機撥一通電話，您何苦浪費寶貴的時間打來教育我還要等我猜出並找到那位阿珠阿花，為何不試試一些比較簡單的方法像是，直接打給他？
＂ 因為他不喜歡打電話給別人，一定要別人打給他。＂Siri為我解惑。
我把我自行拼湊猜測的人名拿給Siri卻查無此人。但俗話說的好，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大學被當重修了兩次的語言學概論果真派上用場！我用不同發音位置發聲模擬各種可能的名字讓Siri查詢，總算是組合出一個可能的對象。
＂您好，我是新來的秘書，我懷疑你應該是老闆要找的人，他要你打給他。＂
從禮拜一開始，Siri就快速大量的丟給我所有他知道的資訊，帶著我到處和相關同事打招呼、互留聯絡方式。
有同事問起，之後是不是我和Siri一起服侍皇上，Siri卻堅決且雀躍的回答不是，並且一再強調之後會是我自己獨立作業。這一切讓我感覺非常不安。
壓抑著心中的恐懼回到座位上，我總算鼓起勇氣開口想跟Siri問個清楚。
原來，從我出現的那一刻起，Siri就已經不再是老闆的代理秘書，她自己其實官位很高也忙得要死，因為她其實是董事長特別助理兼另外一個總經理的秘書。
而她現在願意跟我說話只是基於道義或是同情心才不讓我自己在辦公室撞牆。
不過她的道義和同情心只會持續兩個禮拜，因為兩個禮拜後她就要再次整個人消失，而且這次是用她的特休年假消失一個月！
換句話說，我有兩個禮拜可以了解公司系統的運作、行政作業的程序，然後學習秘書工作的內容、老闆的習慣和喜好。之後我就有很多時間可以一個人望著隔壁的空座位緬懷她。
而就像Siri說的一樣，處理事情都是靠經驗，沒甚麼準則可以依循，最重要的就是要知道老闆的個性和作風。
第二堂課，老闆的宇宙中心論。
上班之後，我視手機為生命，漏接電話我會死。
我瞭解到老闆的風格是他會無時無刻都惦記著我，大概從早上七點到晚上十點，他會瘋狂地打電話給我。而在這個時段以外的時間，他則會改用訊息的方式把任務留言給我，多貼心。
一個大雨的中午，我們被迫留在地下室員工餐廳吃飯。在一片吵雜人聲中接起他的電話，他要我幫他接陳副總的電話，而且他聽出我人不在辦公室。
＂你在外面吃飯是不是？你幾點會回辦公室？＂我必須堅守我僅剩的進食的權利！
＂我一點十分以前就會回到座位。＂不行，你不能連我寶貴的午餐五十分鐘都搶走！
＂好，那你現在幫我接。＂好你的頭！
身為一個有怒氣沒骨氣的社會新鮮人，我對著老闆狂飆髒話並且甩他巴掌一遍又一遍，並且在我走回辦公室打給副總之前，結束內心的小劇場。
＂陳副總現在正在會議中，請您稍等一下。＂我在會議室找到沒接電話的副總之後打電話回報老闆。
＂為什麼要我等？你知不知道是別人配合我，不是我配合別人！＂是的，長官！我現在就進去會議室把副總綁出來！
上班不到一個禮拜，我被迫記住辦公室總電源開關位置並且忘記其實我是五點就下班的。
我瞭解到老闆的風格是他喜歡在下班後大概五、六點，打來交代一些任務好讓我晚上不會閒著沒事做，多貼心。
又是某天晚上六點，我又獨自收拾座位準備離開，他又貼心的打來交代任務，看我是要死守辦公室還是帶回家配飯吃。電話最後他要我幫他接秘書界的Boss。
＂不好意思，我看他的辦公室已經關燈，他已經下班回家了。＂對啊，不是所有的秘書都和我一樣，人家的老闆官位比你大，但是人家不只是每天準時下班，上班的時候還可以負責團購！
＂什麼叫下班？下班就不能找他嗎？每個人都有手機啊！＂什麼叫下班？就是一個人依照工作契約規定的時間離開公司去找回自己的人生。如果你問我的話，我只想在我還沒餓死以前離開公司找回健康的胃。
＂好的，我知道了。＂我知道我只有該死的分機電話簿，所以等等又要請Siri變出手機號碼。
＂知道嗎？這間公司的人沒有在下班的。瞭解嗎？＂痾，我是不知道其他人啦，但我本人的確是沒在下班的沒錯。
上班一個禮拜，我徹底進化成為一個專業快速的接線生。我的電話簿裡有全世界的手機號碼，因為公司分機根本不足以應付我的急迫性。
我瞭解到老闆的風格是他如果現在想找某個人，那個人就算在產房生小孩也要先暫停手術，說不定他講完之後還會幫小孩賜名，多貼心。
某天，他打來要我接林經理，我熟練的直接打手機給林經理，通知他被老闆欽點要回撥電話。
＂現在嗎？＂經理尷尬的提問。
＂是的，現在，Right now！＂你都在公司待幾年了還問我這麼菜鳥的問題幹嘛？
＂痾，老闆知道我今天休假嗎？＂我這時才注意到電話那頭有些吵雜的聲音。
＂Hum, 我覺得他不知道，但他應該不在乎。＂哥白尼以為宇宙的中心是太陽，但是經過科學證明，宇宙的中心其實是宮洺。
讓我為大家講解一下我現在所處的宇宙，看到中心那個在發亮的球體嗎？那不是太陽，應該是摘下假髮後的宮洺。
你不會在這裡面找到我，因為你不可能用肉眼看到宇宙中漂浮的塵埃啊。
不過你可以看到旁邊有顆冥王星， 好好珍惜這個機會，因為兩個禮拜後他就不再是這裡的行星了。
我以為我已經對這個宇宙有了殘酷而完整的認知，不過宇宙很大，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個黑洞在哪裡。
輔導主任在面試時曾用一件事打斷我那天認真詮釋的冷靜和專業。即便我當時腦袋一片空白，我還是準確地在他快速且籠統的列出工作內容時，抓到＂住家打掃＂這四個字並且倒抽一口氣。
她被我的真實反映逗樂並且解釋＂當然不是讓你去打掃，只是由你負責安排聯絡打掃的人員。＂
一天下午，趁著老闆正和他的家人開心地參觀我幫他預約的故宮導覽行程，我第一次踏進老闆家。 在我有限的認知中，自從前一位祕書車禍休養後，老闆家裡打掃都是由眼前這位很會使用公司電話的阿姐代理的。
阿姐前一天已經安排清潔公司的人來打掃過了，但是somehow她今天還是需要再過來一趟，所以正好讓我一起過來看看老闆家裡的環境，這樣之後老闆說要到家裡書櫃上的盒子拿他的車鑰匙時，我就知道是他家裡四面書櫃牆當中的哪一個書櫃的哪一個盒子了。
我們走進高級住宅區的其中一棟大樓，整間房子地板都鋪木質地板、冷氣是中央空調，牆上掛了很多看來很貴的畫作和每一幅畫自己的一盞美術燈。客廳即便放了一組誇張的沙發還是非常空曠，地板上整齊擺滿了十幾雙鞋，我驚訝原來老闆是這麼花俏的人也同時懷疑他為什麼不買個鞋櫃，直到我發現內嵌式的鞋櫃打開裡面還有更多。
餐廳裡真的有個水晶吊燈和長吧檯，除了常溫保存的酒櫃，還有一個專門冰酒的玻璃櫥子讓我非常感興趣。主臥室的衣櫃容量應可作為一間小型服飾店的倉庫，中間的大床很適合放在博物館裡某某十八世紀皇儲的房間，非常搭配他的金色浴室裝潢。書房有三面書櫃牆和一面落地窗，視聽室四面都是是吸音墊、中間放著一個單人大沙發和一組音響及很多黑膠唱片。
阿姐告訴我這間比我們一家四口住的坪數都還大很多的地方，是老闆一個人在高雄住的地方（老闆的老婆小孩住美國，不過他總是台灣、大陸、美國各地跑）。
阿姐維持他一貫的作風，非常仔細的教導我一切細節，告訴我有那些東西我要去檢查，萬一用完了要自己去買來放。
像是放置在各處的衛生紙、給清潔人員用的魔術拖把和洗衣精（當然也非常仔細地跟我確認我記得這些用品的品牌）、給老闆自己喝的礦泉水至少買三大瓶放廚房（顯然老闆不能在家自己煮水，可能是他身分太尊貴了？）
依然非常感謝阿姐帶我來戶外教學，當我還在為阿姐教我做的女傭工作感到驚恐，試圖不要讓他感受到我的不情願，我發現自己跟著他來到了後陽台，幾乎不敢相信我看到的。
阿姐收下原本曬在陽台的衣服，我們走進主臥室，阿姐把衣服倒在床上開始摺了起來。
摺衣服，摺衣服，他在摺衣服。
我站在旁邊看著這一切，好像聽到自己腦子裡的What the fu*k已經從嘴邊衝出來。
我要冷靜下來，無倫如何先不能讓眼前這位四五十歲的女士自己在那摺衣服，我們這樣真的太像富家女跟台傭了！
我近乎崩潰卻努力維持冷靜的捏起一件衣服，我要很緩慢的摺這一件衣服，慢到足以讓阿姐把其他的都摺完。我今天就摺這一件，and that’s all！There’s no way I’m gonna touch his underwear！No way！Hell NO！
＂摺衣服這件事本來就是正常秘書該做的事嗎？＂這已經是我能做到最委婉的問法了，我盡力了。
＂痾，其實是之前的秘書都會利用他自己下班的時間來摺，我們代理他的工作也只能暫時先按照他的做法啊，但是你之後當然可以試試看有沒有更好的辦法啦！＂
因為某種不明原因，沒有人願意和我分享太多有關前一位秘書的故事，她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她到底什麼時候會回來？她是不是根本不會回來？她做老闆的秘書很久了嗎？她是個怎麼樣的人？她很喜歡摺衣服嗎？
為什麼每次我問起有關她的任何事，大家都會先問我看過她了沒或跟她說過話了沒，知道我對她一無所知之後，大家都會用一種要送我去打仗的＂farewell, my friend眼神＂看著我說＂你以後就會知道了＂。
當然，眼前這位阿姐也一樣不會透漏太多訊息給我，我只問出前秘書車禍已經好幾個月了（甚至連到底是三個月還是二十八個月我也問不出來）然後傷勢蠻嚴重的所以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可以回來工作（當然我是不會知道她到底是斷了條腿在復健，還是目前正在學習使用電子手臂）。
我不敢相信自己除了是宇宙塵埃之外還身兼高級女傭，但是在這個禮拜五晚上，我只想趕快結束這個禮拜，因為你知道，仙杜瑞拉根本沒時間不敢相信王子沒有想像中的帥，她只能想著趕快回家免得她的馬車變南瓜。
當然，就算在日月潭和家人共度周末假期，我貼心的老闆也不會忘記在禮拜五下班後的六點多打電話給我，交代一些他覺得在這個時間通知會很恰當的任務。
像是讓我周末去通知各主管周一早上臨時要開會、告訴我他下禮拜三要飛香港所以我禮拜一要給他機票和飯店的各種價格整理。
看過Siri之前給老闆的機票和飯店價格表格之後，我很確定，除非我今天打算在公司過夜，不然我還是雙手奉上我的假日來做這件事吧。
現在比較重要的還是先解決一個技術問題，禮拜一早上的電話會議總共有八個電話要接上，我要如何用公司的五方通話電話做到這件事呢？
我打給已經下班回家的電話專家阿姐請教。阿姐說可以用兩台電話一起擴音通話，但一定要在某兩個會議室才有兩個電話孔和網路孔可以同時接一台一般電話和一台網路電話。
但是現在是friday night七點了，只剩下九又二分之一月台可以借用。阿姐好心的提醒我他不知道那個神祕會議室能不能接兩台電話，要我自己找兩台電話進去試試。
正常的情況，我會去敲門跟祕書界的Boss借用會議室、阿姐會提供兩台會議室專用的電話。
一個人的friday night辦公室情況，打給準時下班的秘書界Boss請他讓我自己進去九又二分之一月台、 爬到我的和同事的桌子底下拔掉兩台電話、帶著好幾條不確定是什麼線的線進會議室、趴在地上找到電話孔跟網路孔並且研究哪條線要插在哪裡、終於接好之後打給自己手機測試、最後再爬回辦公桌下插回電話（而上一個做這件事的人是一個＂專業的＂資訊部的工程師 ）。
終於關上總電源要離開。
好餓噢，到地下室吃掉我的摩托車吧，現在應該已經變南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