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世間憲法為何物|《槍炮、船艦與筆墨：戰爭及憲法所催生的現代世界》小推薦

閱讀本書的大半時間是在靈堂守喪，聽著錄音機不間斷播放的阿彌陀佛祥和之音，看著書中寫的戰爭暴力場景，真覺得有點怪異，但書的內容還滿有趣的，值得推一下。

直教人生死相許的憲法

本書從不同於我們習以為常的角度來探討憲法是什麼，試圖回答為何現在幾乎每個國家都要有憲法，大概除了英國以外，不管是專制、共和，君主還是共產，也不論是拿來裝飾擺拍還是真得有在用，每國國家都一定會有一本憲法，憲法等於是現代民族國家的標配。

本書基本上是一本歷史分析書，透過歷史事件的耙梳來回答上述問題，所以不用擔心會有啥深奧的法哲學探討或艱深的法律條文。書中從1750年代開始，透過一個一個歷史事件串連起複雜的關係網路，探討了18世紀中葉起人類為何開始執迷於書寫成文憲法，不只君主、貴族、軍人、官吏，改革者、起義者，反動者，殖民者、被殖民者，記者，法學家、哲學家以及各式各樣的平民百姓都著迷於憲法，甚至動手撰寫出自己心中的理想憲法，書中的分析觸及了五大洲不同地區不同國家的歷史，這些看似分散、不相干的歷史片段，透過憲法理念的傳播影響往往出現了幽微的連動關聯。

本書的開頭就展現出這種有趣的關聯，政變失敗流亡國外的康有為在1908年來到了伊斯坦堡，剛好親眼目睹土耳其年輕軍官發動的政變，要求鄂圖曼蘇丹重新施行先前被廢棄的憲法-我之前完全不知道康有為曾流亡到土耳其去-眾所皆知中華民國成立後，康成為反對共和的君主立憲派。書中也有一些簡潔篇幅分析了孫羅莉思想對於中華民國憲法的影響，以及孫羅莉在什麼樣的時空背景下型塑他的憲法理念，孫年輕時曾在夏威夷的檀香山讀書，而夏威夷在被美國併吞前，其實也曾有過一部憲法。

戰爭業力引爆的憲法

本書所提的問題，其實書名就給了答案，18世紀中期，人類戰爭形式出現了一些質變，出現了一種新型態的混合戰 -海陸軍聯合作戰，歐洲國家打戰不會只在歐洲陸地上互砍，還會打到海外殖民地，然而船隻的建造，維護與海外戰爭的後勤都很花錢，擴及各洲的戰爭動員的人力也更多，加上殺傷武器的進步，人員傷亡遠超過以往中古封建時代的戰爭，所以必須徵召更多人民當兵，收更多的稅金才有辦法打這種新型態的戰爭。這時，憲法就成為動員人民當兵與繳稅的正當性來源，打戰不再是貴族的專職工作，而是一般平民百姓保家衛國的義務。

各國政府透過憲法的制訂賦予民眾各種權利，如選舉權，自由權，平等權等等，解放了封建制度對於人民的各種束縛，相對地，平民也有當兵與繳稅的義務。因此當時憲法的制訂一定會有當兵與繳稅的條款，而且投票權也限於能當兵的男人或繳稅的公民。

不過本書探討的第一部憲法並不是美國1780年代制訂的憲法，而是誕生於1750年代地中海科西嘉島，這部憲法目的就是科西嘉人為了爭取獨立，團結島民對抗熱內亞而產生的，不過存續時間不長，1760年代末熱內亞打不贏柯西嘉人，就把科西嘉直接讓給了法國，最後科西嘉不敵法國強大武力而直接成為法國領土，因此才有了1790年代興起的拿破崙帝國。

這本書有關憲法的歷史從歐洲講到北美，南美，亞洲，非洲、大洋州，裡面穿插了很多我常聽到的歷史人物，但看到本書才知道原來都有在參與憲法書寫事業，我們現在提到邊沁，大概只會想到效益主義或功利主義這名詞，最多再想到傅科分析過的全景敞視監獄，但在本書中，他根本是憲法書寫狂魔，想幫世界各國（已獨立或還沒獨立）寫憲法，並經常在倫敦接見其他洲的政治人物，革命分子與流亡人士，宣揚他的憲政理念。

全球擴散的憲法

戰爭規模與暴力程度的提升，讓書寫憲法成為一種很好用的的政治技術，透過書面文字規範統治者與被統治者權利義務關係來建立政權的正當性基礎，但要在全球傳播，印刷技術的普及，以及全球航海通訊技術的發展也是不可或缺，當時最工業化的日不落國首都倫敦因此成為十九世紀全球憲法理念傳播交流的集散地。

國家為了對內合理化徵兵收稅的各種措施，催生了國家對制訂憲法的需求，然而帝國對外殖民的擴張以及反殖民，追求民族獨立的抵抗運動也擴大人們對於憲法的需求。美國殖民州就是透過制訂憲法來合理化其對原住民土地的蠶食鯨吞，尤其拿破崙征服歐陸也是透過制訂憲法來合法他的統治基礎，這同時將憲法這個政治技術帶到歐洲幾個大帝國領土中，讓帝國統治的各民族興起利用憲法來保障民族權利，甚至追求獨立建國的政治行動。

流亡的西班牙國王為了號召人民對抗拿破崙，也制訂了自己的憲法，雖然拿破崙倒台後，這套憲法並沒有真正落實，但西班牙在南美洲各殖民地則是利用這部憲法揭諸的理念來反抗西班牙的殖民，並訂定自己的憲法，最終建立自己的國家政權。而孫蘿莉留學的夏威夷在獨立王國時期也是為了合法化其統治地位，對抗美國的殖民侵略而制訂憲法，並藉此苟活了數十年。

從1750年代開始，人們書寫了無數份的憲法文本，其中只有少部分被頒佈實行，被頒佈的憲法也有一大部分沒多久就被撤銷推翻，就算存續到今，也很多只是擺設用居多，真正落實的並不多。就歷史經驗來看，透過制訂憲法來保障人民權利的成效並不怎樣，但憲法仍然對人類有很強的吸引力，他就像一個理想目標指引著人們去追求更好的政治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