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短劇爆火。我身邊就有人沉迷其中。
阿陽喜歡獨來獨往。替代了他社交的,是手機。打開手機,他可以快速進入一個繽紛多彩的世界。資訊流不斷劃過,這回抓住他眼球的是一部叫做「完蛋!我被美女包圍了」的遊戲短劇。
這讓下班回家、孤身一人的他來了興致。他津津有味地看完了劇情。和幾個美女的互動更是讓他意猶未盡,不知不覺已經是淩晨三點,他這才回神,明天還要上班!
類似的情況持續上演,他發現自己好像著了魔一般:
每次都發誓不再看了,但一到晚上卻又鬼使神差地點開app。一集十分鐘,沒事的,他安慰自己。結果每次都是一集接著一集、一部接著一部.... ...根本停不下來,主打一個欲罷不能。
但每天早上萎靡不振的狀態還是出賣了他,工作狀態也直線下滑,本就稀少的社交直接被取締。
不知不覺,短劇成了阿陽唯一的寄託。他瘋狂地點開一部又一部,沒有短劇看,他就變得無比焦躁,坐立不安——這就是典型的「上癮」,也將開啟今天我們想和大家一起探討的話題:
「上癮」究竟是怎樣的體驗?「上癮」的背後是什麼在作祟?如何才能擺脫「上癮」?
上癮,分為「物質上癮」和「行為上癮」。前者指對於煙酒、毒品等物質上癮。而後者則指一切能夠刺激大腦獎勵系統的活動,包括進食、購物、刷視頻、玩遊戲等等。
但不論哪種,當人們上癮時,通常都會出現這些跡象(Cleveland Clinic, 2023)—
上癮就是這樣一種「失控」的體驗,我們對於上癮事物有種「迫切的渴望」和「無聲的激情」,所有感官都為之開啟,片刻都無法轉移注意力。
「癮」一旦形成,這些行為帶來的感覺便從「正強化」轉變為「負強化」:一開始我們從中得到了獎勵和快感。但漸漸地,當快感的閾值越來越高,我們越來越難以被滿足,就會陷入一種劇烈而漫長的、得不到的痛苦迴圈之中。就像「小王子」中,酒鬼說自己喝酒是為了忘掉喝酒帶來的羞恥。
哲學家 Neil Levy (2014) 將這種上癮的痛苦定義為一種信念的紊亂(disorder of belief):所有上癮者都經歷了兩種信念的拉扯——一方面,ta們想要拒絕上癮物件,但另一方面,ta們又選擇接受上癮物件。
儘管生活中,很多「上癮」行為看起來是被迫的,上癮者並不能夠控制自己,甚至可以說是不得不屈從于這些行為。然而Neil Levy認為,「上癮」行為在任何簡單的意義上都沒有「違背自由意志」。相反,做出「上癮」行為其實是上癮者自己的選擇。
真正的問題出在,隨著時間的推移,上癮者的選擇模式受到了損害。即便ta們下定決心要放棄這上癮行為,但往往無法真正執行。這樣的情況反復發生,最終還會使得 ta 們對自己感到失望。
親密關係中的「癡迷」同樣如此。癡迷者並不希望自己的頭腦時刻被對方所佔據,但一想到對方會帶給ta們強烈的甜蜜感——ta們最終選擇了苦澀地屈服。就像「少年維特的煩惱」中,維特無法讓自己不去想綠蒂,以至於這種想念促使他對著腦門扣下扳機。
電影「女性癮者」中的Joe是個性癮患者,從第一次窺得性的愉悅起,她便不斷與成百上千的人交合。然而,促使她這麼做的卻是孤獨。
她說,“我唯一的罪過就是從日落中索求更多。我從未融入社會,我跟這個社會不合,這個社會也跟我不合。”性行為,像是一個出口,將她從孤獨的牢籠中解放出來。
——消解孤獨的苦,這便是上癮背後的始作俑者。
研究發現,“在涉及上癮和社會依戀的大腦區域和神經化學物質之間,存在著深刻而系統的一致性”(Burkett & Young, 2012)。換句話說,上癮其實是為了找到一個與外界建立起聯結的出口,是擺脫孤獨和獲得安全感的被迫選擇,也是滿足情感和心理需求的一種方式(Earp et al., 2017)。
為什麼孤獨作為一種人生常態,會造成如此可怖的後果?原因或許是,不論身處怎樣的年代,孤獨都是一種很難被消解、甚至被不斷加劇的體驗。
瑪律克斯的「百年孤獨」中描繪了一個家族七代人的孤獨,ta們以各自的方式與孤獨抗衡,無論是不斷製作金魚,還是不停縫製裹屍布,但無人最終戰勝孤獨。
進入後現代時期,伴隨人與人之間的聯結減弱,這種孤獨愈演愈烈。卡夫卡的「變形記」中,雖然同處一個屋簷下,家庭成員之間卻只在乎彼此的工具屬性,缺乏感情交流。而「城堡」中主人公K怎麼也走不進城堡,複雜的社會體系把作為個體的人拒之門外。
到今天,熱鬧的互聯網上每時每刻都有億萬人在狂歡,但「狂歡更像是一群人的孤獨。」
與此同時,孤獨也有「等級」。心理學家歐文·亞隆將孤獨劃分為三種(Yalom, 2020):
前兩者尚且有解,但第三種卻不是,因此殺傷力最強。存在主義孤獨指的是個體和任何其他生命之間存在著的無法跨越的鴻溝,是一種更基本的隔絕。這種孤獨會讓我們不明白自己為何存在,找不到人生的意義;不知道如何生活,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活方式是否正確或值得。
當孤獨無法被消解、同時給人帶去痛苦的時候,上癮就變成了孤獨的代償。至少在沉浸于上癮事物時,無論是酒精、食物或者是短視頻,多巴胺的疾速分泌可以讓我們短暫地忘掉孤獨這件事。
然而代償遲早是要還的。通過上癮來緩解孤獨最潛在的危害就在於會讓人產生「路徑依賴」。當酗酒、刷短劇是如此地容易獲取,且不用求助他人或付出高昂代價就輕鬆麻痹自己,久而久之,我們就會變得更加懶惰、有依賴性。
「當依賴形成,離開就像戒毒」。我們變得不願意出去社交,而是在房間裡暴飲暴食、抽煙酗酒或者不停地、鬱鬱寡歡地刷手機。最後,上癮會反過來加劇孤獨,造成無止盡的惡性循環。
當說到「上癮」人們下意識的反應就是「戒除」,但既然源頭在於「孤獨」,那麼就從來無法被「戒除」。因此,擺脫「上癮」其實要做的是加法——創造出「聯結」。
而創造聯結這件事,是無法要求上癮者自主來完成的,更需要身邊的人提供説明。
以下是我們總結出的建議採取和儘量要避免採取的幾個重要方面,供大家參考:
上癮者與自己的情緒常常是「失聯」的。ta們的情緒被壓制和隱藏,甚至不明白自己的感受。
我們可以引導ta們學習如何表達自己的感受。比如鼓勵ta們寫日記,和他人交談,誠實地表達自己的感受。這可以幫助ta們深入瞭解自己。同樣地,鼓勵ta們冥想,寫日記,也是很好的方式。
上癮者把家人和朋友推開是很常見的,因此重建信任,修復以前的聯繫,格外地必要。
我們可以説明ta們建立一個社會支援網路,比如,傾聽和陪伴ta們,讓ta們感受到你對ta們的愛與重視。重要的是,給ta們一些時間,讓ta們慢慢來。
這種行為會增加ta們的羞恥感,降低ta們的自我效能感。於是ta們會更加不相信自己能夠走出「上癮」的困境,為了緩解這種糟糕的自卑情緒,於是更加深陷在成癮行為中。
同時,也會傳遞出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激起對方的憤怒,也會讓你們之間的信任瓦解。
把ta們看住,不讓ta們和成癮事物接觸,會讓ta們的戒斷反應格外強烈。也會讓你與ta們處於對立面。
「如果你還在乎我這個xx,你就不要再做這種事。」這句話是最不能對上癮者說的。因為這不僅不能讓對方感到支持,反而會把ta們置於道德困境中,因此更加地痛苦與糾結。
最後,就像約翰·多恩的詩裡所寫,“沒有人是一座孤島,可以自全。”成為孤島只會加速個體的坍縮。但當島嶼開始互通有無,孤獨便開始驅散,我們也不再困在自己的世界裡。
如果說「癮」是一種孤獨的疾病,那麼「聯結」就是它的一劑良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