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到自己是一個無法排隊的人。不是不喜歡,是確確實實的「無法」,被強迫排隊會非常不適的那種。我的意思不是說我不喜歡按順序輪流,相較於亂成一團,排隊當然通常更好。但我真的一點也沒辦法理解為什麼那麼多人願意經常性地排隊排數十分鐘、甚至數小時來買某個其實不怎麼特別的東西。
在住的地方附近,有一間便當店,幾乎每天五點前後都會大排長龍。不是說總是有五六個人在等,而是一次都有二三十個人、排到隔壁巷子裡的那種。有時我會對這個現象感到生氣,我會覺得你們到底都在幹嘛?為什麼當看到前面已經有二十個人在排了,你還會想要排進去?
我完全沒辦法這麼做。即便那間便當店的人手相當充足,隊伍推進的速度不算慢,我還是沒辦法想像自己為了買一個便當把生命花在排隊。當然,那間便當店的便當算是好吃,但也沒有到令人驚艷或非吃不可的程度,如果每天為了買那個便當排十幾二十分鐘的隊,一年下來會浪費掉非常可觀的時間。
好事者可能會不懷好意地質疑說:「這有什麼關係,難道你都不會浪費時間嗎?」當然會,但恰恰是因為已經有很多時間無意間流逝掉了,這種擺明了會浪費很多時間的事情更不應該去做。而且那不是時間的絕對值的問題,而是用法的問題。譬如說同樣要花二十分鐘,我寧可走九分鐘的路到更遠的店去買,花兩分鐘買到,再花九分鐘走回來。
之所以排隊會比去更遠的地方買還要浪費時間,核心的理由是因為基於「我想要排隊」而去排隊這個意圖本性上就是說不通的。以一種有點激進但並不誇張的角度來說,「待在那裡等」這件事甚至可能是不利於整體社會的。就像要上樓的人先進去正在下樓的電梯等,它可能會對運量造成不必要的浪費,總體上讓平均的人們更晚才能抵達。
如果買便當的人分散到其他(好吃程度或CP值不要差太多的)店家,每個人都可以更快買完、更快回家。但「習慣排隊」這件事使得每個人的行為遠離了他們的目的。每個排隊的人都希望自己能更快買到,但排隊本身就是一個會讓排隊時間變得更久的行為。就像康德對於「虛假承諾」做出的批評,這類行為本身就是內在不協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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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種讓人難受但沒有那麼糟糕的事情是「之後要搭車」。無論是再怎麼期待的行程,準備開始買車票的時候痛苦就已經發生了。你必須在數天前就決定好未來某一天的某個時間必須出現在車站,不得有什麼閃失。
然後,接下來就會進入一連串關於準備的煩躁:要帶的東西,少數是可以先放進包包中的,但更多是平時就會用到,所以要在出門當天或前一天晚上才放進去。於是「未完成」開始一直被提醒,直到坐上車、甚至下車抵達目的地之前,都有一種無法鬆懈的東西懸在那裡。
前一天晚上,要開始思考明天起床之後要怎麼安排,哪些東西是可能明天還會用到、哪些東西是已經可以收。還要考慮行李裡面什麼東西放上面什麼東西放下面,如果需要放下面的東西明天才會放進去,就意味著所有東西都還不能夠定位,只能大略地在「算是準備好了」的狀態下入睡。
接著,當天,預留把所有東西收好的時間、預留移動到車站的時間、如果搭車時間較長,還要預留去買要在車上吃的東西的時間。如果過程裡面需要換車,前一班車和後一班車的時間也需要留緩衝,萬一誤點了、或有什麼突發狀況才不會趕不及。
原本搭車的時間變成要再加上這些種種時間,下車抵達目的地後還要重新把自己生活所需的物品和狀態就定位。如此一來,一整天就過去了,彷彿什麼事情都沒做一樣。位置稍稍移動,就像從隊伍的尾巴,到現在終於能買到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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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些時候,我感受到階級與所謂的「生活品質」。我們知道世界上有一些人移動的時候有專車接送,三餐有人負責打理。當然,我們不可能所有人都是那樣的「資本主義貴族」,但如果還有一些印象的話,在我們還是小小孩的時候,我們的生活也會那樣被打理得妥妥。
反過來說,世界上有一些地方的人,他們可能在生活得更多方方面面都必須排隊;或者由於交通基礎建設的不足,需要花更多的時間在乘車,且過程有更高的不確定性。他們將比我們更加缺乏時間去做那些他們想做的事,也更缺乏時間去讓他們從當前的處境中得到改變。
所謂的「每個人一天都有24個小時」並不那麼真實。很多人一天只有晚餐後到睡覺前的那幾個小時是自己的,而且已經累到沒辦法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反正也懶得思考晚餐要吃什麼了,聽說這間店好吃(而且排那麼多人也算是一個好吃的證據吧?),就買這間吃吧,反正回家也是滑滑手機,在這裡邊排隊邊滑也是一樣。
這麼一想,如果生活中更高比例的其他時間也不能自己決定,長時間排隊或許真的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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