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同我在一開始「老了會怎樣」裡引用村上春樹所說的:
「人不是慢慢變老的,而是一瞬間變老的。」老了不全然是身體生理的變化,老了!主要是意志力與心態的退化。
寫到這裡,就讓我想起一件很令我感傷的往事。
我一位住在中部的老同學父親,原來在當建築工人,年紀大了以後在建築工地當守衛。他為人老實不菸不酒,工作勤懇認真,閒來沒事喜歡跟同事打打麻將。我從四十年前跟他兒子同學開始就認識他,這位阿伯就像我自己的伯父一樣。
不料原本樂觀堅強的阿伯,在大約七十歲時罹患憂鬱症,從此開始自我封閉足不出戶,整天唉聲嘆氣。看了醫生吃了藥,也都不見改善。
我經常下中部去找我的老同學,每次也會順路去探望沒有跟他同住的父母親。阿伯每次看到我去探望他都很高興,但是聊著聊著,他總是反反覆覆地跟我說:「慕風,我快死了啦!....」,讓人聽了難免不忍。
有一次我下中部跟太太去看他,閒聊之間看到老友替他買了一部三輪腳踏車,鼓勵他沒事可以騎車出去走走。
「騎去公園沒三次,就不騎了。」老友在一旁對我抱怨道。
聊著聊著,阿伯又開始重複他的口頭禪:
「慕風,我快死了啦!....」
我左思右想後對他說:
「阿伯,我知道你快死了。」他聽了以後,有點驚訝地望著我,我接著說:
「但是你今天還沒死,明天可能也還不會死。你坐在這裡反正也沒事,如果你今天騎車去公園晃晃,可以看得到漂亮的花,可以聽到小鳥可愛的叫聲,在你死掉以前,你就多賺到一天,是不是?」
他聽了以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從老友家出來的時候,太太責備我怎麼可以附和阿伯說他快死了。
「置之死地而後生。」我回答說。
後來我問老友,阿伯有沒有出門騎車?
「你走了以後就聽你的話出去騎車,騎了兩天又不騎了。」
阿伯就這樣又活了12年,他生命的最後3年都臥病在床,到最後認不出家人,當然更認不出我來。他的生活無法自理,需要依賴外籍看護。從他告訴我說他快死了,過了12年後他才真正離開人世。12年的歲月,他就這樣鬱鬱寡歡地虛度。
家母今年已經85歲了,雖然罹患糖尿病多年,三餐都要打胰島素。走路也需要拿拐杖,靠外籍看護攙扶。但是她每天都神采奕奕像個過動兒似的,整天不是盼望著要出門玩,就是幫所有的兒孫縫十字繡,或者做粿做手工藝品分送鄰居親友。
母親出嫁前生活優渥,嫁入我們這個祖父早逝祖母嚴厲的大家庭後,吃了不少苦。後來又因為凡事聽祖母安排的父親個性軟弱不善經商,把祖父留給他的偌大家業敗光破產,害得母親必須去工廠當女工,去市場賣粿開小吃店養家,一生辛苦操勞。
在我跟弟弟妹妹努力工作經濟穩定的此刻,每次提到家庭不幸的過往向母親表達謝意,感謝她一手撐持起我們這個家時,母親總是面露不耐地回答我們:
「過去就過去了,一直想那些艱苦的事情,要幹什麼?」
她沒在回首過去,她85歲了,仍然一直只往前看。
她有一次還鄭重其事地對我說:
「我沒在怕死啦!人老了誰不會死?我只是捨不得你們這些子孫而已。」
好個視死如歸的老媽。我聽了以後,一秒想起文天祥。
我常常覺得很慚愧,作為她的兒子,我好像比她還老。我時常悲景傷物多愁善感。但是幸好我多少也遺傳了母親DNA,我總是對許多事情保持(過分)樂觀的態度,對許多新奇的事物(AI)還是會產生好奇心。
前年我有幸在大學任教的同學引領下,參加我很喜歡的知名作家張曉風老師見面會。在我青少年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年紀,曾經讀過許多她的作品,她總是教我們要活在當下,留意身邊美好的事物,我使用的筆名,也跟她有關。
她曾經寫過:「這麼精彩的人生只活一輩子,太可惜了!」
曉風老師和我母親同年,也已經85了。她一生的伴侶林治平教授在今(2024)年壽終正寢,希望曉風老師在她的樂觀性格跟堅定的宗教信仰下,可以平安度過這個艱難時刻。
一路走來,我看到很多女性活到年老的時候,總是比多數男性還要樂觀堅強。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去菜市場走一趟。你可以看到許多年老的阿嬤們,不是中氣十足地在叫賣果菜魚肉,就是大聲地在跟菜販討價還價。
在公園裡跳舞的總是大媽,很少看到大叔出現。許多社團跟咖啡廳餐廳裡,熱烈參與大聲談笑的,也多是阿姨跟大姊們。以前會在公園裡下棋泡茶,英雄話當年的大哥大叔們,現在已經越來越少見。
這是一個年過中年的男性朋友們,都應該自我警惕的現象。
我有一次陪一位憂鬱症復發的朋友,去一位事業有成的朋友別墅聚餐紓壓。這位雖然賺了許多錢,卻同樣為憂鬱症所苦的主人朋友,席間在我耳邊輕聲地說:
「一個人死掉以前,其實他早就死了。」
微醺的我聽了只覺莫名其妙,後來我才理解,他要說的是:
「哀莫大於心死!」
關於一個人變老這件事,我也同樣理解到:
「老!莫大於心老。」
如果你像我的媽媽一樣,到了85歲還沒被過去的不幸遭遇打敗,每天睜開眼睛醒來,還在想著今天要去哪裡玩?今天要來找什麼樂子?
我相信你可能還沒想到,自己也會變老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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