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能視譜,更完全不會樂器,要怎麼寫音樂?
村上春樹和阿蘭·德波頓(當然還包括我)都喜歡的英國作家傑夫·戴爾,他在他那獲得毛姆文學獎(日文版是,村上春樹翻譯的!)的《然而,很美》裏,是這樣形容爵士樂的殘酷與精采的:「當他們鼓掌時,觀眾席裏每個人,所有人,都意識到這種音樂裏必定有某種可怕的東西,才能將一個男人摧殘至此。」
如果不能上臺不曾上臺更不准備上臺,可以怎麼寫「摔角」?
法國符號學大師,已故的法蘭西學院院士羅蘭·巴特,在他那本暢銷超過一甲子的經典之作《神話學》裏寫道:
摔角以悲劇表演面具全部誇張的方式展示人的痛苦:摔角手遭受被鉗夾住的苦痛,人們視之為殘忍(把手臂擰扭住,腿抵壓住),呈現出異常苦痛的極端形象;他因不堪忍受的痛苦而極度扭曲的面孔供大家注視,猶如一幅原生的聖母哀悼耶穌畫。
傑夫·戴爾寫音樂寫電影寫文學的時候,往往把創作者的生命歷程及其作品跟觀眾可能所見所感,混搭成一篇篇詩意的文章。相較於這種「就事論事」的平行橫向思考,巴特教授則是以展示,鏈接,穿透的縱向分析來延伸思考。
前者的筆法或可稱為「放大鏡書寫法」:作者用自己廣博的閱讀觀看知識作為放大鏡,來寫出細緻的觀察。後者的筆法或可稱為「顯微鏡書寫法」:作者分析研究對象的本質,將其置入試管與相似或相斥的元素攪拌之後,讓我們從顯微鏡的觀看窗看到他們的排列組合。
那麼,我們看到的大多數人文學科書籍的筆法又是如何呢?曰:文本細讀法。作者看這個看那個,接著寫他的觀察跟感受。
感受的價值,在哪里呢?不過是,你比我早看早發現早寫下。大多數的時候,僅此而已。
美國藝評人大衛·薩利的《當代藝術,如何看》,從1960年代開始幫藝術雜誌寫專欄,維生。
為什麼要強調維生呢?因為,他遇到有眼光的雜誌編輯願意給他機會,希望讓他在寫作過程當中慢慢成長。他透過寫作、看展覽、閱讀、訪問藝術家,來打好自己的品味跟判斷基礎。
同時也打點雜工的他,要求自己要成為專職的專欄作家(我最喜歡的作家前三名之一的班雅明,就是立志於此的)。他要求自己每篇文章都必須是完整的:有創作者的背景,受到的影響,相同類型的其他藝術家是怎麼想的。以及最重要的,他要寫出藝術家和作品的價值所在。
他的作品讓你感覺,說不定在哪個好日子,你也可以畫出這種畫。該怎麼活在當下?他的畫抓到這個問題的某個根本,它們似乎在你的耳畔說著:「你沒被鎖在你的故事裏喔。你可以有別的樣子。」這種確信的力量,這種全然的生命力——我想像不出除此之外,我們還能跟藝術要求什麼。
英國藝評人約翰•伯格,在半個世紀前出版的那本美術科系學生必讀的《觀看之道》裏面已經提醒過我們:「觀看先於評論!」你得去看,你得去感受,你的感受跟你的所見都是有道理的。不要被各種理論跟別人的感受(天呀。好多人好愛講感受)給影響了。
《如何觀看》寫出許多藝術家為什麼值得被觀看,同時也吸引我們想要更深入去觀看他們(以及書中提到的)的作品。
專欄作家不是寫感受的人,而是要寫出價值的人。
一年挑戰100本書之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