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圈｜拾伍｜P8｜泛音

▌倪光｜2024.12.12 09:53 ▌

在我醒來的時候，嘴唇像是乾涸的大地產生裂痕。下一刻衝擊而來的是沈重的疲憊與尚未退散的乳酸堆積。我將頭戴式耳機輕輕卸下，我究竟睡了多久？

「你醒了？」凡很快地發現我的呼吸、心率有所變化。

「我睡了多久？」

「五分鐘。」

「什麼？為什麼我完全沒有印象？」

「資訊量的問題以及大腦習慣問題。原則上人要記住REM睡眠的夢境需要靠一些天份或者習慣。Fan Studio 耳機會播放一種特殊的泛音結構，聽的人會聽得到像是古典樂的音樂旋律，實際上其他人耳沒辦法辨認的頻率範圍波形會快速地誘發腦部跳接REM睡眠活動。」

「等等，妳意思是這儀器可以讓我直接快速地跳接到REM睡眠階段？」

「是的。這種人工誘發的REM睡眠是我們可以快速對接到夢境之中的擅用手法，與傳統型靠鎮定劑強制人類進行睡眠的方式不一樣。一般來說，成人的正常睡眠會經過四個睡眠週期，會有淺層、中層、深層睡眠，接著才是短暫的REM睡眠，雖然REM睡眠時間會隨著睡眠週期逐漸增加時間，但真的藉以運用，會變得限制太多，實際REM睡眠只佔成人總睡眠時間約25％而已。因此使用Fan Studio的設計，可以讓夢境的限制獲得解放。在REM睡眠過程中的體感時間會根據每個人的體制有異，但大多數都是三十倍左右。當你現實世界處在REM睡眠過程約10分鐘，換算成夢境體感時間可以長達五小時左右。」

「這也太久了吧──」

「這也是為什麼大家總覺得作夢花了很長的時間，有時像是做了一趟旅行，但實際上對照現實世界的時間可能只是20至30分鐘。」

「那Fan Studio這東西可以讓我們快速跳接到REM之中，我們要如何才能回到現實？」

「真實世界的衝擊。一般的探訪者，由於沒有對人體進行化學藥劑鎮定，因此只要受到一定上的真實衝擊，就會強迫從REM睡眠醒來。只是被強迫中斷的REM睡眠副作用也是相當地強，情緒會相當不穩定及疲憊。而使用Fan Studio的話副作用情形會加倍。因此通常我們一樣會使用泛音系統直接從夢境內部喚醒你們。」

「所以實際上會是用計時模式？還是你們在外部手動操作？」

「針對任務的需求而有所不同。手動操作的情況有滿大的風險，來自於外部崩塌到實際內部夢境崩塌的時間差可能又會產生新的『可能』，這種可能會導致新的危險。只有在特殊狀況之下，同行的伙伴會使用另外一種儀器在內部與我們打信號，降低手動操作的可能。

而另外一種機制計時模式以平常人睡眠模式來類比好了，假設一個人的完整睡眠時間有八小時好了，整個REM睡眠總時間大概會有兩個小時，因此我們通常會建議一個任務大約只要用1小時至1小時半的REM睡眠時間就好，即便如此換算成夢境體感時間也有大約一天多的體感時間。」

「那我們這次要去的『核心』呢？」

「以往若需要與核心進行近距離通訊，都是由戴先生一人前往，整體需要的REM睡眠路程大約需要五十三分鐘至五十七分鐘不等，來回差不多約要快兩小時。」

「等等，這已經是超越你們所謂的建議值了耶。」

「是啊，原則上每一次進去核心探訪都是以兩個小時作為基底來計算。而這次的任務可能不是進行簡單的談話而已。」

「超過所謂的建議時間會發生什麼事？」

「REM睡眠的腦部活動相當近似於清醒時候的波形分佈，就像Gamma波分佈，而非深層睡眠的Detla波。甚至隨著夢境的變化會有更強烈的腦波活動。另外進入REM睡眠的過程伴隨著PGO波（腦橋-膝狀體-枕葉波）。從深層睡眠到REM睡眠每幾秒鐘就有一次PGO波產生，這也就是所謂的快速動眼的原因。因此整體上而言，身體會透過氧氣與葡萄糖代謝去平衡REM所需要消耗的能量。這也就是為什麼長期受惡夢困擾的人們會真的對身體健康有實際性的影響。一般而言尋常人很難一次把REM睡滿超過一小時半，那是因為人體的機制關係。因此超過兩小時的REM活動對於身體的負擔相當大，在現實世界的我們只能靠外部養份去補充人體消耗，但是真正腦部損耗完全是未知領域。」

「也太危險，所以是我確切也不知道我醒來會不會變瘋子這樣？」

「會不會醒來也是一個問號喔。」凡的聲音完全就像是風涼話模式。

「What ?」

「剛剛你經歷的那五分鐘其實是我們有意營造的，在特殊泛音結構裡可以攜帶一定的誘發因子，雖然你都是聽到古典樂旋律，但本質上會誘發出你過去記憶可能有的不同面向情緒記憶或者是妄想記憶。」

「妄想記憶？」

「很多人覺得自己腦部曾經一閃而過的片面資訊不會留下任何痕跡，但真相卻是大相徑庭，實際上巨大的潛意識資料庫早就把所有情緒、妄想都化為一個又一個的資料。哪怕只是小小的邪惡思維可能都被記錄下來了。我沒辦法從外部得知測試者到底做了什麼夢，但我們有多維度的腦波分析，大概可以猜測你的情緒是什麼。」

「你說我剛剛的那五分鐘嗎？」

「大概是許多恐懼又興奮的總和吧。我看到的數據是這樣。」

「對──我好像夢到有一個人拿著斧頭要對我做些恐怖的事情。」

「我們來解構一下夢境吧。在哪邊？」

「什麼在哪邊？」

「大概是怎麼樣的場景。」

「暗暗的，好像擺著許多種田會需要的用到的工具。」

「那個人是男是女？」

「男的……吧……」

「他是從門外進來，還是從哪邊進來？」

「門外。」

「你是站著還是坐著？」

「應該是坐著──甚至好像是被綁起來的。」

「好，你仔細想一下喔，每一個元素都是可以抽換的物件，放滿農具的農舍可以是倉庫、沒人去的舊校舍，它可以抽換成任何一個場景物件，我們要的不是具象『它是什麼』，而是『它代表什麼』。這樣的農舍代表的可能是一個陳舊的場域，一個孤寂的場域，這可能是你潛意識某一種情緒。然後坐著又被綁著，綁著的繩結假設沒有具體可以想出是什麼結，就代表結的本質不是一個歷史事件，不是某一個『你會在意』的記憶。它代表著的可能只是一種狀態，這兩者合一就是你可能被某一種孤寂的孤單感給籠罩，而你正被這樣的情緒給綁架了。你受制於這個場域，而那個出現的男人有面貌嗎？」

「沒有──」

「斧頭有任何有意義的標誌或者清晰的圖樣嗎？」

「沒有，整體是非常朧朦的──」

「你比較在意的是他還是他拿著的東西？」

「應該說我好像都在關心他的雙手，我不知道為什麼。」

「這個男人與刑具代表著某一種比你強大的『權力』正在壓制著你，你有可能把這種被孤獨綁架的痛苦原因歸咎在這個『權力』。你更在意的卻是它怎麼使用那個刑具，代表你的歷史記憶中可能有類似的經驗，或者是你曾經目睹了什麼，但是大腦保護機制的本質把這個元素抽換掉了。而這個歷史記憶可能造就了你看到的孤寂農舍、以及被綑綁的自己。」

「等等──妳現在正在解夢？」

「我說了這麼多你才發現嗎？」

「為什麼？」

「你有發現現實中的我們其實很渺小嗎？我們明明在REM睡眠之中獲得這麼多資訊，但是醒來之後卻沒辦法輕易地獲得，一切好像就像是一道牆一樣。得要透過層層的暗喻與推測才能推敲出你所見所聞的片段而已。」

「這代表什麼？我不懂我們現在在做什麼。」

「這只是五分鐘的歷史，REM五分鐘的光陰裡，你應該有被求刑大約幾個小時，醒來之後的身體沒辦法記得所有痛苦的細節，但是夢境中的你是全盤接受的。因此你得要先習慣一件事情，在夢境之中，每一個線索、每一個場景、每一個元素都象徵了一個意義。你接下來所要跨過的國度會是超越兩小時REM睡眠，甚至是三小時的場域。換算成夢境內的體感時間可能是超過兩天，而這個兩天會比你想像中的久。你得要讓自己在夢境保持清醒，這樣才有辦法攜帶資訊離開夢境。」

「我如果在這樣的『人造集體夢境空間』睡著會怎麼樣？」

「意識應該會超脫到另外一種捲曲的夢境空間，體感時間會被無限拉長，很有可能只是感覺到『無』而已。目前為止，我們都禁止在夢境空間中再度陷入夢境。因此你必須全神關注地走在複雜的超空間之中，跟著戴先生前往核心。」

「等等，這真的這麼危險嗎？假設這人造夢境空間真的是你們所搭建的，我們不就是順著路前行就好嗎？」

「那是因為夢境世界的物理將會超乎你的想像，因此我們才得做好所有應急準備。舉個例子，你看到戴先生正準備往前走，假設你沒有具像地知道地圖路徑與相對位置，雖然你跟戴先生處在看似同一個區域，但是有可能會處在兩個不同角度的視角，這有點類似你在真實世界不會有『相對座標』的強烈感受。但是一旦到了那裡，你就得先理解，戴先生到底是往哪一個方向去，而自己所處的位置該怎麼移動，或許你是往右邊走。當你走的過程中，可能會在特殊的時間點上會再次看見戴先生。」

「所以我還不是只要跟著他就好？」

「那是當然的，你所有的物理、空間、時間知識全部都會被重新定義。而我們現在最基礎的要求就是訓練你的觀察力以及第一時間反應力。」

「觀察力？」

「沒錯，就是把所有精神專注在每一個物品的分析。眼前出現的事物有可能衍生上會是什麼意思？」

「你剛剛說的時空間物理我還可以理解，但這種類似猜想的解夢能力究竟是？」

「回到剛剛那個往前走的話題，難道你認為你已經知道地圖怎麼走，你分析正確往右邊走就不會出事嗎？」

「什麼意思？」

「每一個路口，每一個眼睛眨眼的瞬間都有可能有象徵性的東西存在。可能是一個女孩撐著一把傘；可能是老太太正抱著自己死去的男孩。每個元素就像是引路物件或者阻擋物件，你必須要有能力分辨。女孩撐著的傘可能代表著一種變化，你往前行可能會碰到急遽變化的天氣。」

「這些東西到底是從哪裡而來的？」

「這核心內所串連起來可是上百名意念呢，你說呢？」

「你們不是說一切都安排得很好嗎？」

「是啊，他們都乖乖地待著，我們只能確保他們會在那些夢境空間之中待著。我們有時會不小心經過他們而已。」

「好……我沒想到會這麼困難。」

「接下來還有七次的五分鐘訓練。」

「什麼？」

「我不是說不同的泛音結構可以誘發不同情緒嗎？」

「所以？」

「戴上你的耳機吧。」凡的聲音很好聽，但說話的內容卻令人感到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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