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我必須對三國大介順其自然成為讀書狂迷的歷史背景,做個善解人性的概括,因為我們了解他如何與讀書打交道以後,就不會取笑他把自家書齋壘成書山起伏的怪現象了。1969年,三國大介前往日本留學,初到之年,他的物質生活過得刻苦而艱難,此後兩年也是。當年,日本政府對外國留學生的管控極為嚴格,明令規定不准留學生打工,他每半年接受家裡的經濟援助不多,不能打工補貼家用,日子只能越過越是艱辛。然而,到了1971年春天,他就讀早稻田大學歷史研究所的指導教授洞富雄先生,向他推薦了一個嶄新的試煉:也就是,那種上班時間可以大大方方博覽群書又有外快收入的工作:東京都立圖書館(兼職時薪人員)。
對三國大介來說,當然沒有這比更好的工作了。他的工作範圍簡單且重要,整理館內借閱或退還的圖書、參與進書審閱和編目,有時候仍需補修受損的書頁。我驚訝問道,熱愛閱讀專程來到都立圖書館的東京市民,難道不潛心閱讀,而是對圖書搞破壞嗎?三國大介用肯定的口吻說道,他實在不能理解破壞圖書之人的想法(有一種說法,儘管GHQ占領當局於1952年撤出了日本,但他們對日本圖書批判美國占領時期惡政的頁面仍不放心,便雇工進入館內破壞其書頁。這個部分,日後我將以「日本禁毀圖書的歷史」為題寫作專書)。總而言之,他每次從檢視回放的圖書中發現嚴重瑕疵,例如,胡亂劃線、惡意塗黑、貼糊不明物體、明顯撕頁等等,他就得立刻回報館方,再按其受損圖書的頁面,逐一向日本國會圖書館申請複印,取得複印的頁面之後,他變身藝術品修復師,一頁一頁地貼合儘可能完美恢復圖書的面容。
據他所言,當年東京都立圖書館藏書大約10萬冊左右,他每天都要檢視和整理各種圖書書目,因此,對於哪些書籍是什麼內容往往比館長還清楚。這種享受閱書無數又有外快的好差事,他一做就是八個月。他回憶道,他(平常)看書的速度極快,或許很大原因在於當年他在圖書館打工的特訓。換句話說,他家裡的書山黃金屋(8000-10000冊)絕不是一日造成的,而是源自於一種以讀書為樂的習慣。在此,我擴大解釋說,那些與我們處境相同(把錢花在購書)的人,在很多時候很想到外國旅行卻未能實現,正如我們沒有旅費前往四國八十八所靈山寺所朝聖一樣,其實,看看自家的金色書山仍不失為一種簡約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