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言:一場以慈悲為始,以正義為終的探詢
懷著最深的感恩與謙卑之心,提筆寫下這些文字。這不僅是一份政策的分析,更像是一場虔誠的探詢,一次對我們共同承受的苦難,所嘗試提出的溫柔回應。當我們環顧當下的世界,我們看見的不僅是經濟指標的起落,更是無數靈魂在孤獨中的低語,在絕望中的沉淪。社會學家涂爾幹 (Émile Durkheim) 早在一個世紀前,便為這種集體的迷失感提供了精準的診斷:「失範」(Anomie)——當舊有的社會規範與價值觀崩潰,而新的尚未建立時,個體便會陷入一種無所適從的狀態。而哈佛學者羅伯特·普特南 (Robert Putnam) 在其劃時代的著作《獨自打保齡球》(Bowling Alone) 中,更以海量的數據,描繪了這幅社會資本——即人與人之間的連結、信任與互惠網絡——在過去數十年間急劇衰退的悲傷畫卷。
我們今日所目睹的種種撕裂與不平等,並非無數個人失敗的偶然加總,而是一場源於社會連結瓦解與結構性失靈的系統性危機。因此,任何零碎的、頭痛醫頭的援助模式,都已顯得力不從心。這份提案的初心,正在於超越傳統的修補,從根本上療癒我們社會的創傷。為此,我們將引入兩大支柱性的理念,作為我們前行路上的指引明燈:其一,是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阿馬蒂亞·沈恩 (Amartya Sen) 所提出的「能力進路」(Capability Approach),它要求我們將政策的目標,從單純的資源分配,轉向對人類實質自由的賦權;其二,是國際上已獲廣泛實證支持的「居住優先」(Housing First) 模式,它以無條件的接納,為人性的尊嚴奠定最基礎的平台。
接下來的篇章,將為這份以慈悲為始,以正義為終的願景,提供堅實的理據與可行的行動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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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根本診斷:結構性暴力與匱乏的枷鎖
在我們探討任何可能的療癒方案之前,必須先對病症的根源,進行一次深刻而誠實的診斷。此一部分旨在運用制度經濟學、社會學與神經科學的跨學科視角,深入剖析當代社會苦難的本質。我們將會發現,貧窮與不穩定,遠不僅是物質上的匱乏,它更是一種持續侵蝕人類心智、瓦解社會信任,並最終在我們的大腦中刻下真實傷痕的結構性力量。
1.1. 結構性暴力與社會失範的共業
我們必須認識到,許多苦難的根源,並非源於某個特定施暴者的惡意,而是一種更為隱蔽的力量——「結構性暴力」(structural violence)。這是一種鑲嵌在我們社會、經濟與政治體系之中,系統性地將特定群體置於傷害之中的無形之手。在加拿大,真相與和解委員會及失蹤和被謀殺的原住民婦女和女孩全國調查委員會的報告,便以令人不忍卒睹的證據,揭示了這種暴力如何在國家層級上運作,透過司法與衛生系統的失靈,對原住民族群造成了長達數個世代的毀滅性傷害。
與此同時,另一種侵蝕正在發生。羅伯特·普特南的數據清晰地顯示,自二十世紀中葉以來,美國社會中各種形式的公民參與和社會交往都經歷了急劇的衰退。這種社會信任的下降與公民參與的侵蝕,導致了社會的「失範」與歸屬感的喪失,為民粹主義的興起與政治的極化提供了肥沃的土壤。結構性暴力與社會疏離,二者互為因果,共同構成了一種侵蝕社會健康的集體共業。一個將部分成員推向邊緣的體系,必然會使其所有成員都失去彼此的信任。而這種系統性的外在暴力,又將如何轉化為內在的、心智層面的枷鎖?
1.2. 匱乏心態:施加于心智的無形稅負
前述的結構性暴力,並非僅是外在的壓迫,它更會轉化為一種深刻的內在烙印,一種在心理學與神經學層面的具體顯現。行為經濟學家將此稱為「匱乏心態」(scarcity mindset)。研究表明,當一個人長期處於經濟不安全感的壓力之下時,其心智資源會被這種匱乏感所大量佔用,彷彿對其「認知頻寬」徵收了一筆沉重的、持續的稅負。這會系統性地損害對學習、規劃與抑制衝動等高階心智活動至關重要的「執行功能」。
這並非詩意的比喻,而是可以被量化的現實。一項驚人的研究發現,僅僅是引導低收入者思索一項財務挑戰,就足以使其在隨後的流體智力測驗中表現顯著下降。更令人不安的是,神經科學的證據揭示了其生理基礎:由不安全感引發的慢性壓力,會導致壓力荷爾蒙——皮質醇 (cortisol)——水平持續升高,這種「毒性壓力」會對大腦中負責記憶與學習的關鍵區域(如海馬迴)造成實質的、物理性的損害。這為「貧窮陷阱」提供了一個深刻的神經生物學解釋:結構性的貧窮不僅限制了我們的機會,它更直接地傷害了我們用以把握機會的大腦。
1.3. 信任的崩潰與社會鍵的瓦解
當外在的結構性暴力與內在的匱乏心態相互作用,其最終的社會性與政治性後果,便是信任的全面崩潰。正如《世界幸福報告》所揭示的,生活滿意度的下降與社會信任度的侵蝕,是滋生反體制投票行為的普遍土壤。更精確地說,社會信任度已成為區分左右翼民粹主義的關鍵變數:在不幸福的群體中,低信任度者更傾向於極右翼,而高信任度者則更傾向於極左翼。
亞伯拉罕·林肯曾以「分裂之家」為喻,警告一個國家無法在「一半奴役,一半自由」的狀態下長久存續。同樣地,一個現代民主國家,也無法在「一半信任,一半不信任」的狀態下維持健康與穩定。
此一部的診斷共同指向一個不容動搖的核心結論:我們所面臨的危機,其根源不在於個人的道德缺陷或意志力的薄弱,而在於一個未能為其所有成員提供基本安全感與人性尊嚴的社會結構。
當我們誠實地凝視了問題的結構性根源,我們的慈悲心便要求我們,必須尋求一個同樣深刻、且全然以人為本的哲學框架,來溫柔地指引前行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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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指導哲學:從資源分配到能力賦權
僅僅診斷病症是不夠的,我們需要一個清晰的倫理羅盤,來指引療癒的方向。此一部分將介紹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阿馬蒂亞·沈恩的「能力進路」,並論證為何它應當成為21世紀社會政策的倫理基石。這代表了一場根本性的範式轉移:我們的目標,不再是被動地「提供福利」,而是主動地「賦予自由」。
2.1. 能力進路的核心要義
阿馬蒂亞·沈恩的「能力進路」(Capability Approach),其核心思想優雅而深刻。它批判了傳統經濟學僅以GDP或個人效用(如快樂程度)作為衡量社會福祉的單一標準之局限性。為此,沈恩精確地區分了兩個核心概念:
- 功能 (Functionings): 指的是一個人生命中各種「是」(beings) 與「做」(doings) 的狀態。例如,身體健康、獲得良好教育、參與社區生活、免於羞辱等,都是重要的功能。
- 能力 (Capabilities): 則是一個人能夠實現其所珍視的各種功能的 實質自由。它代表了一個人所擁有的、真實的人生選擇的集合。
舉例而言,一個正在禁食的人和一個飢餓的窮人,他們的「功能」狀態(沒有進食)是相同的,但他們的「能力」卻截然不同。前者擁有進食的能力卻選擇不這麼做,而後者則完全沒有這種選擇的自由。因此,「能力進路」的目標,並非是規定人們應該選擇何種生活方式(即實現何種「功能」),而是致力於擴展人們的「能力集合」,即增加他們的人生選項,讓他們能夠自由地去追求自己所珍視的生活。
2.2. 為何是「能力」而非「幸福」?
或許有人會問,政策的目標為何不是直接追求「最大化幸福」?「能力進路」對此提出了一個極具洞察力的回應。一個在壓迫性社會中被剝奪了希望、從未見過更好生活可能的個體,可能會因為適應了自身低下的生活水平而感到「滿足」或「快樂」。然而,我們不能說她的福祉得到了真正的實現。這種「適應性偏好」的存在,使得單純以主觀幸福感作為政策目標充滿了倫理風險。
「能力進路」透過將焦點從主觀的心理狀態轉向客觀的實質自由,從而避免了這個陷阱。它深刻地尊重個人價值觀的多元性,承認何為「美好生活」應由每一個個體自行定義。政府與社會的角色,並非替人民決定什麼是幸福,而是為人民創造能夠去追尋各自幸福的條件。這是一種以賦權、尊重多元與實質自由為核心的終極慈悲,為建立一個真正公正的社會,提供了清晰的經濟學與倫理學綱領。
在確立了「擴展能力」這一崇高目標後,下一步便是探討實現此目標的具體、務實且有實證支持的政策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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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政策框架:奠定尊嚴的基石與賦權的引擎
基於前述的診斷與哲學指引,本部分將提出一個雙軌並行的政策框架。此框架旨在首先提供一個穩固的、無條件的平台來中止危機,然後再提供一個系統性的、賦權的工具來促進長期的繁榮。我們將這兩大支柱分別稱為「奠基平台」與「賦權引擎」。
3.1. 奠基平台:「居住優先」(Housing First) 的無條件接納
我們提出的第一個政策支柱,是國際上已被證實為終結長期無家可歸問題最有效的策略——「居住優先」(Housing First)。其核心哲學的革命性之處,在於它將住房視為一項無條件的人權,一個開啟後續所有療癒與穩定的「平台」,而非個人在滿足一系列行為要求(如戒酒、接受治療)後才能獲得的「獎勵」。
以下表格清晰地對比了兩種模式在根本哲學上的差異:
管理維度傳統「治療優先」模型「居住優先」模型核心哲學住房是達成治療目標後的「獎勵」住房是一項基本人權,是療癒與穩定的「平台」問題診斷問題根源在於個人的「缺陷」或「尚未準備好」問題根源在於系統性的「不穩定」服務對象角色一個需要被修正的「客體」一個擁有選擇權的「自主主體」關鍵假設改變必須發生在穩定之前穩定是所有改變得以發生的前提
大量的實證數據雄辯地證明了「居住優先」模式的卓越成效。其住房保留率高達80-90%以上,遠超傳統模式;同時,它能顯著降低對昂貴的緊急醫療、庇護所和司法系統的依賴,從而節省大量公共開支,是一項極具成本效益的投資。這不僅是社會政策,更是一項深刻的神經學干預,它直接平息了我們在第一部所診斷的、由不安全感引發並損傷大腦的「毒性壓力」,從而為療癒的發生創造了最根本的生理前提。
從更深的倫理與神學層面觀之,「居住優先」的無條件接納,是對每個人內在所承載的「上帝的形象」(Imago Dei) 的直接肯定。它體現了一種深刻的智慧:事實證明,恩典遠比律法更能帶來持久而深刻的生命轉化。
3.2. 賦權引擎:「奠基資本補助」(Foundational Capital Grant)
在透過「居住優先」為人性尊嚴奠定穩固的平台之後,我們需要一個強大的引擎,來系統性地賦予公民追求其潛能的實質自由。為此,我們必須將此一理念從過往的意識形態爭論中解放出來,賦予其一個更精確、更符合其真實經濟功能的名稱。在此,我們進行一次關鍵的 概念重塑。我們主張,應將「無條件基本收入」(UBI) 從傳統的「福利」或「轉移支付」的框架中解放出來,重新將其定義為一份源於我們社會共有財富的「奠基資本補助」(Foundational Capital Grant)或「公民分紅」(Citizen's Dividend)。
這份補助的深刻意義在於,它直接作用於並緩解了我們在第一部所診斷的「匱乏心態」與「認知頻寬稅」。它實質上是一份「認知補助」或「頻寬紅利」,用以抵銷那筆施加於貧困心智之上的沉重稅負。透過提供一個穩定、可預期的經濟安全底線,它能夠為個人與家庭的長期規劃、教育投資與風險承擔,釋放出至關重要的心智資源。
來自北美洲基本收入試點計畫的實證證據,為此提供了有力的支持:
- 加拿大 Mincome 實驗 (1974-1979): 接受保障性年收入的家庭,其住院率顯著下降了8.5%,特別是因精神健康及意外傷害所致的住院;同時,青少年的高中畢業率也顯著提升。
- 加州斯托克頓 SEED 計畫 (2019-2021): 接受每月500美元無條件補助的群體,其全職就業率在一年內從28%增至40%,顯著高於對照組;同時,他們的焦慮與憂鬱水平顯著下降,財務穩定性也獲得了實質改善。
這份奠基資本補助,是實現「能力進路」所追求之目標的最直接、最有效的工具。它透過提供經濟安全,極大地擴展了每一位公民去追求其所珍視的生活的實質自由,從而為一個更具創造力、更富韌性的社會,注入了源源不絕的活力。
在提出了這兩大政策支柱之後,最後一部分將探討如何將此願景化為現實,並闡明其對社會整體的深遠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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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結論:編織一張以慈悲與信任為經緯的新社會契約
走筆至此,我的心中充滿了感恩與希望。這份提案的核心論點,始終如一:我們社會深層的痛苦源於結構性的失靈,因此,其解方也必須是結構性的、整全的、且植根於對人性尊嚴最深刻的肯定。
我們所提出的「居住優先」與「奠基資本補助」這兩項政策,並非兩帖孤立的藥方,而更應被視為修復我們破損社會織錦的經線與緯線。「居住優先」是那條堅韌的經線,它以無條件的接納,為每一個生命提供了穩固的、縱向的安頓,中止了墜落。「奠基資本補助」則是那條豐饒的緯線,它橫向地、普惠地穿梭於社會的每一個角落,為每一個家庭編織進希望、安全與選擇的自由。它們共同編織出一個以人性尊嚴為基礎、以實質自由為目標的新社會契約。這張嶄新的織錦,溫柔地修補了涂爾幹所診斷的社會「失範」狀態,並為那些「獨自打保齡球」的孤單靈魂,重新提供了彼此連結、共同歸屬的堅實基礎。
在天主教的社會訓導中,有兩條深刻的原則:「團結」(Solidarity) 與「輔助」(Subsidiarity)。「團結」原則教導我們,作為一個共同體,我們確實對所有成員,特別是最弱勢者負有責任;而「輔助」原則則提醒我們,權力應在最低、最貼近人民的層級上行使,以最大化個人與家庭的自主權。我們所提出的框架,正是這兩大原則的完美體現:「奠基資本補助」體現了普世的團結,確保了每一個人的基本生存權;而其「無條件性」,則將決策權直接交還給個人與家庭,是「輔助」原則最極致的展現。
最終,這不僅僅是一套技術性的政策組合,它更是一場旨在重建信任、療癒創傷、並最終朝向一個更慈悲、更公正之共同體的集體道德實踐。它要求我們放下對他人的評判,承認我們在彼此的福祉中,都休戚與共。這是一條漫長的路,但每一步都充滿了意義。
南無阿彌陀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