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剛開始做這份工作的時候,是不接電話的。你知道嗎?接電話其實超難,有時一接起電話,要面對的就是家屬的哭聲或暴怒(對,直接幹詨的那種)。我一開始會想:哇靠,這些人是怎樣?但在聽到很多學生分享自己吸毒幹的荒唐事後,就漸漸可以體諒家屬需要發洩的心情。
大概是在工作第二年,我才敢接電話的,那時我已經知道K他命是三級毒品、安非他命吸食症狀、如何判斷家人有沒有喝毒咖啡包...這些基本知識,稍微可以讓我應對家屬的提問。在我的職涯生活中,接過最難忘的電話,是工作第三年,某個下午,電話聲大響,我接起來:「OO戒毒中心您好。」
電話那頭很安靜,有時會這樣,有人打來,一句話都不說又掛掉,到也不是要惡作劇,有些是正在低潮的毒癮者本人,好不容易跨出一步打電話,卻又沒有勇氣開口,所以我通常會等對方一下,但實在沉默太久,我又「喂?」了一聲,還是沒反應。
正當我打算掛電話的時候,那頭終於說話了,我一時間愣住,因為那是一個聽起來大概國小到國中,年紀不大的孩子,聽不出來是男生還是女生,用很小的聲音說話:「你們那邊有收男生嗎?」
戒毒中心一開始是收女生的,因為一些原因(如果有興趣,我可以寫一篇來講),後來改收男生,我回過神來,盡量放輕語氣:「我們現在有收男生喔,你的哪個家人吸毒呢?」那孩子安靜了幾秒後,聲音染上哭腔:
「我爸爸...我爸爸吸毒。」
我抓著話筒,深吸一口氣,努力押下鼻腔的痠脹感,很想哭,孩子的聲音裡是濃濃的絕望和無助。我心裡有一個聲音說:不行了,這通電話我講不下去了。
然後我開口說:「好,你稍等一下喔。」按下保留鍵,把電話轉給執行長,心裡頭亂糟糟的,我逃到洗手間洗臉。孩子的聲音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等我稍微平復心情後,走回辦公室,那通電話已經結束了。我鼓起勇氣問執行長,後來談得如何?執行長搖搖頭說:「一跟他說需要大人來談談費用,還有怎麼帶爸爸來的問題,小朋友就退縮了。」我點點頭,回到座位上,消化這段溝通帶來的衝擊,但我感覺的到,它已經像一根刺扎在我心裡。
我不禁想像那個孩子生活在怎樣的地獄?他帶著怎樣的心情搜尋戒毒資訊?鼓起多大的勇氣撥通電話?可是現實生活不是美好童話,我們沒辦法幫助他,也不應該是由一個孩子打這通電話來試著解決問題。我想我是生氣的、難過的,也無力的,這也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工作與個人情感的拉扯,讓我覺得社工、輔導員或者做相關工作的人都好偉大...因為我後來花了很長的時間,才逐漸接受「我們沒辦法幫助每一個人」這個事實。
我們家族裡沒有人吸毒,但我爸爸是酗酒成癮,小時候看過很多次,爸爸喝醉後摔東西、三字經破口大罵的畫面,不知道是不是代入了年幼而無助的自己,所以接電話那時候我才會很想哭;才會常常想起那個孩子,在自己的幻想中,希望他過得好,即使理智告訴我,這樣的家庭長大的孩子,不太可能過得好。
做了這份工作之後,才知道人們輕飄飄的一句:「毒蟲就死一死好啦!」有多麼惡劣;站著說話不腰疼,以前我也戴著有色眼鏡看待這群人,後來發現,吸毒的這個人,也是某人哭著想救回來的兒女、另一半、甚至是父母。如果今天接起這通電話的人是你,難道你會對那個求助的孩子說:「你爸吸毒喔?吸毒的都沒用、撿角,不用救了啦。」不可能吧?希望這樣講,有人能稍微理解我的觀點是如何在工作的過程中轉變的。
我後來沒有再接過小朋友的求助來電,但是那通電話,那個孩子,我想我會記得一輩子。
阿居-我在戒毒中心上班
以上言論為本人立場與觀點,與中心並不相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