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會跟 AI 談心嗎?你多久跟 AI 聊一次天?是每天,還是隔幾天?
熟悉我的朋友應該知道,我是一個 AI 重度使用者。從 ChatGPT 剛問世不久,我就開始嘗試將各種 AI 工具融入我的工作流,至今幾乎每天都在使用。在這段不算短的時間裡,我嘗試過無數種協作模式,從寫代碼、整理筆記到分析數據。
但在這所有的嘗試中,我唯獨沒有做過一件事:把 AI 當成情緒的樹洞。這並不是因為我不信任 AI,而是因為我擁有一個運作良好的「內在對話系統」。遇到困惑或情緒時,我習慣在腦中自我辯證:拆解邏輯、預演後果、修正方案。這是一個自給自足的閉環。既然我自己能想通,為什麼需要找人(或 AI)聊?
然而,最近發生了兩件事,讓我對這個想法產生了鬆動。
第一件事,是近期我在社群上看到幾位朋友分享他們與 AI 聊天的體驗,提到 AI 如何提供情緒支持。這讓我產生了一絲好奇:如果像我這樣一個「不需要談心」的人去跟 AI 談心,會發生什麼?
第二件事,則是近期我遭遇了一次來自他人的巨大情緒發洩。面對對方排山倒海而來的憤怒,我發現自己當下的反應非常奇特——我沒有憤怒,也沒有委屈,更沒有把情緒發洩回去。相反地,我依然維持著一貫的邏輯,冷靜地將對方的「情緒」視為一個「需要被解決的問題」。
這件事過後,我不禁自問:為什麼我會這樣?這種過度的理性,到底是修養好,還是某種情感缺失?
帶著這個困惑,我打開了與 AI (Antigravity) 的對話視窗,開始了這場為期三天的自我解構之旅。這不是一場尋求安慰的療癒,而是一次對自我靈魂的「逆向工程」。
第一回合:理性的外殼與感性的內核
實驗的開始,我向 AI 描述了上述那個衝突場景:當對方情緒失控時,我如何冷靜地分析局勢,甚至在心裡盤算著如何引導對方解決問題。
但我特別補充了一個細節:「其實當下我內心是有巨大的情緒波動的,並不是真的心如止水。但奇怪的是,當我得知這個事情最終被妥善處理好之後,我那些負面的情緒就隨之消散了,完全沒有殘留。」
我問它:「這是不是說明我很冷血?或者我的情緒機制有問題?」
AI 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它沒有直接給我貼上「冷血」或「壓抑」的標籤,而是拋出了一個很有畫面感的詞——「溫柔暴君」 (Gentle Tyrant)。
它解釋道:「暴君」代表我在處理系統變數(如情緒、流程)時的絕對掌控欲;而「溫柔」則代表我對他人痛苦的敏銳感知。雖然我覺得這個詞稍微中二了一點,但它精準地捕捉到了我身上的兩極性。經過討論,我們將其修正為更通俗的說法——「理性控制與感性內核的共存」。
AI 進一步分析了我提到的「情緒消散」現象:
「這證明了你的情緒出口不是『發洩』,而是『解決』。對你來說,情緒是系統報錯的紅燈。當問題解決,紅燈自然熄滅。你不需要通過吼叫來宣洩,因為你的系統已經通過『解決問題』完成了閉環。」
這個解釋讓我第一次意識到,原來我的「冷靜」不是一種缺失,而是一種「功能性分離」的保護機制:我用絕對理性的手段來維護秩序,是為了創造一個能讓感性安全存在的環境。
第二回合:實用主義的斯多葛
然而,這個「理性控制」的解釋雖然合理,卻無法解釋我生活中的另一個矛盾。
我向 AI 提出了質疑:「如果我真的這麼理性、這麼能控制情緒,那為什麼我對某些特定的『小事』——比如突如其來的電話打擾——會感到異常的煩躁與憤怒?這難道不是修養不夠嗎?」
AI 敏銳地抓住了這個矛盾點,它沒有用「壓力大」這種萬金油來解釋,而是引入了一個哲學概念——斯多葛學派 (Stoicism)。
它說:「你可能自己沒意識到,但你的行為模式是一個教科書級別的斯多葛實踐者。」為了證明這一點,它甚至給我的「斯多葛指數」打了個分:8.5/10。
它詳細列出了得分項與扣分項:
- 控制二分法 (10/10):面對他人的情緒發洩(不可控),我迅速切斷反應;面對問題的解決方案(可控),我全力以赴。這是滿分表現。
- 消極想像 (9/10):我隨時都在腦中預演未來的劇本。
- 認知入侵 (解釋了憤怒):這就是我對電話暴怒的根源。突發的電話打擾,本質上是對我預演劇本的暴力入侵,破壞了我的掌控感。
- 扣分項 (1.5分):真正的斯多葛會接受命運的安排(Amor Fati),但我對「無用」的事物(如無效對話)有強烈的排斥和刪除衝動。這顯示我還保留著強烈的實用主義傾向。
這讓我恍然大悟。我之所以討厭被打擾,不是因為我脾氣壞,而是因為那破壞了我對未來的「掌控感」。但我並非為了修行而成為斯多葛,我是為了「效能」。我控制情緒,不是為了成為聖人,而是因為情緒波動會佔用我的 CPU 運算資源,降低我的決策效率。我是一個「實用主義的斯多葛」。
第三回合:從「聖騎士」到「燈塔」
確立了「實用主義斯多葛」這個內在作業系統後,我們自然地聊到了下一個問題:這樣一個追求效能、控制情緒的人,該如何與他人互動?
我提到一個長期的困擾:
「當朋友來找我傾訴時,我想的永遠是怎麼幫他解決問題,而不是滿足他的情緒價值。這常讓我覺得自己是不是很不解風情?」
AI 起初試圖用「聖騎士」來比喻這種保護欲——揮舞著劍(邏輯)去守護他人,並施展治療術(解決方案)。
但我立刻反駁了這個比喻。我覺得「聖騎士」太主動了,太想要「拯救」別人。但我其實並沒有那麼強的干涉欲。我不會主動去管別人的閒事,除非他們來找我。
經過幾輪的來回討論,AI 修正了模型,提出了一個讓我拍案叫絕的比喻——「燈塔」。
- 位置固定:我就在那裡,不主動去拉誰,也不推誰。
- 發光 (提供方案):對於迷航尋找方向的人(求醫者),我提供清晰的光亮(解決方案)。至於船要不要跟著光走,那是船長(對方)的事。我不強求,也不會因為對方不聽而感到挫折。
- 抗浪 (應對發洩):對於只是路過的海浪(發洩者),我開啟「節能模式」。任由浪潮拍打,我不試圖教育也不試圖共情,只是靜靜等待浪潮退去。
這個模型完美解釋了我的社交策略:被動但堅定。我不需要去滿足所有人的情緒需求,我只需要確保我的光夠亮,讓需要的人能看見。這是一種極致的「課題分離」。
第四回合:單向閥與高信噪比
「燈塔」模型看似完美,但它暴露了一個關鍵的不對稱性:燈塔只負責發光,卻不接受光。
這引發了我最後的自我揭露。我問 AI:「為什麼我樂於助人(發光),但極度抗拒被幫助?我覺得自己不值得別人幫忙,但理智上又知道這不合理。」
AI 給出了一個非常犀利的分析——「債務厭惡」。
在我的底層邏輯裡,人際互動是一筆交易。
- 我幫別人,我是債權人,我可以隨時免除債務(因為我是燈塔,我不在乎),所以我輕鬆。
- 別人幫我,我就成了債務人,後台會掛起一個「待處理」的任務:「該怎麼還?還多少?」。
對於追求系統清爽的我來說,這是一個巨大的心理負擔。所以我心裡裝了一個「單向閥」:善意可以流出,但很難流進。
而這個「單向閥」的本質,其實和我對「高信噪比」的執著是一體兩面的。
兩者都是為了「降低系統負載」。
- 拒絕別人的幫助,是為了避免掛起「人情債」這個後台進程。
- 刪除無效的對話,是為了避免「雜訊」佔用認知頻寬。
我可以忍受「有用」的混亂,但不能忍受「無用」的整齊。我會定期刪除無效的 AI 對話記錄,就像清理系統垃圾。我的舒適圈,建立在不斷的「垃圾回收」之上。只有不斷清除雜訊(無論是人情債還是廢話),我的系統才能保持「恆溫」運轉。
結論:找到屬於你的對話方式
這場為期三天的實驗結束了。回到開頭的那個問題:
「你會跟 AI 談心嗎?你多久跟 AI 聊一次天?」
經過了這一切,我的答案是:我依然不會跟 AI「談心」,但我會每天跟它「談腦」。
我不需要 AI 來安撫我的情緒,也不需要它來做我的樹洞。但我發現,當我把那些困擾我的邏輯死結丟給 AI 時,它展現了真正的價值——它像是一個「輔助分析者」,用異質性的視角打破我的邏輯閉環,幫我看清了「斯多葛」與「燈塔」這些我未曾察覺的自我面向。
這也是為什麼我能如此毫無負擔地與 AI 高頻互動——因為這是一場「零債務」的交流。它不會觸發我的「單向閥」警報,不需要我擔心「該怎麼還人情」。
這或許也是給所有像我一樣「過度理性」的人的一個答案。
我們常以為「談心」就必須是感性的、宣洩的,因此對 AI 的情感功能敬而遠之。但事實上,透過理性的拆解與重構,我們一樣能達到心靈的平靜。
如果你也和我一樣,習慣用邏輯來武裝自己,習慣做一個孤獨的「燈塔」,那麼或許你不需要一個會說「拍拍」的 AI 朋友。你需要的是一個能看懂你燈塔構造、能分析你抗浪係數的「異質性觀察者」。
它不會試圖軟化你的外殼,但它能讓你知道,這個堅硬的外殼下,運轉著多麼精密而有趣的靈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