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權不只存在於制度,更潛伏於語言;當民主被指控為獨裁,語言往往比權力更危險。
▪︎威權並未離去,它只是換了一種說法▪︎
多數台灣人都清楚,威權統治曾真實存在於這塊土地上。然而,真正的危險不在於威權是否復辟為制度,而在於威權的語言仍持續運作,且往往以「民主之名」出現。近年公共論述中,一種熟悉又詭異的現象反覆出現:每當民主制度啟動自我防衛機制,便有人高聲指控「獨裁來臨」;每當權力依法行使,便有人宣稱「民主已死」。這並非偶然,而是一套有跡可循的語言模式。
▪︎什麼是「威權語言」?▪︎
威權語言,並不一定來自威權政府;它是一種對權力與秩序的特定想像方式,其核心特徵包括:將「穩定」置於一切價值之上,將「衝突」視為失序與危險,將「服從」誤認為理性,將「制衡」描繪為破壞。
在這套語言中,人民不是制度的共同維護者,而是需要被「安撫」與「管理」的對象;政治不是公共討論,而是最好不要打擾日常生活的麻煩事。
▪︎語義顛倒|威權語言最常見的三種操作▪︎
1️⃣ 把「制衡」說成「鬥爭」
在民主制度中,行政、立法、司法彼此制衡,是防止權力腐化的基本設計。然而,威權語言會刻意抹去這一層制度背景,把所有權力拉鋸簡化為「你爭我奪」。
於是:國會監督成了杯葛,憲政爭議成了內鬥,程序審查成了找麻煩。這種說法看似中立,實則否定了民主制度的必要摩擦。
2️⃣把「依法行使權力」描繪為「專制」
威權語言對「專制」的定義,往往不是是否違憲、是否濫權,而是是否符合自身期待。
只要結果不順己意,便高喊「獨裁」,卻刻意不談:權力是否有法律依據?是否仍受司法與民意制衡?是否存在和平更替的可能?
當「專制」成為情緒性標籤,而非制度判斷,這個詞本身就已經被掏空了。
3️⃣ 把「民主責任」說成「政治清算」
罷免、調查、彈劾,在民主制度中本是問責工具,卻常被威權語言描繪成「仇恨動員」或「報復政治」。(是不是耳熟能詳?)
其真正用意,是讓公民對行使權利時產生羞愧與恐懼——彷彿只要監督權力,就是製造對立;只要追究責任,就是使社會不和諧的罪人。這正是威權治理最熟悉的心理技術。
▪︎為何這套語言在台灣仍有市場?▪︎
原因不在於台灣人不珍惜民主,而在於所有民主所需的認知訓練,都長期被忽略。在威權時代,政治是一門「避免涉入」的學問;在民主社會,政治卻是一門「必須理解」的能力;但這個轉換,並未被完整補課。
於是,當民主開始展現其本質——紛爭、辯論、不確定——許多人本能地退回熟悉的語言,尋求一種「安靜的秩序」。
▪︎最危險的錯覺|以為自己正在反對威權▪︎
威權語言最具迷惑性的地方在於:它往往以「反威權」、「反獨裁」的姿態出現。然而,真正的反威權,從來不是反對某個政黨。而是反對:權力不受制衡,語言不容質疑,人民被要求噤聲。當一個社會開始要求「少討論、別抗爭、不要找麻煩」,威權其實已在語言中復活。
▪︎辨識威權語言,是公民成熟的起點▪︎
成熟的民主公民,不只要監督權力,也要監督語言。每當聽到某種說法時,我們或許都該多問一句:這是否抹去了「制度背景」?是否將複雜問題簡化為「情緒對立」?是否要求人民「閉嘴換安穩」?民主不怕吵,所怕的是說不清楚。
▪︎結語|當語言回到制度,民主才有重量▪︎
威權不一定穿軍靴,也不一定頒戒嚴;它有時只是用溫和、理性、看似為你好的一句話說:「不要再爭了。」而民主,恰恰相反——它要求我們在不安之中,仍願意理解、承擔、對話。
能夠辨識威權語言的人,或許會感到孤單;但正是這份清醒,使民主不致淪為空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