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關於2021年,相信全球來說應該都是用「疫情」來做註解吧!可偏偏這樣的註解竟與2020年相同,那也就不免讓人感到沮喪與洩氣。尤有甚者,這個美麗的島嶼終於遭到波及,而那所衍生的不安與焦躁,更加凸顯關於生命的覺知與感受。尤其是對比著年初時,全球大幅報導著疫情下生活的不便與恐慌,偏偏台灣像是置身事外一般,依舊過著如常的生活。街頭上、球場上人來人往的畫面,原本該是一種平凡,卻在疫情期間成為全世界爭相報導的焦點。那是一種驕傲,然而另一方面,那卻也是一種與疫情切割的無感。甚或「傳染」二字,就這麼被隔離在島嶼之外。
直到,案例的發生,急轉直下的疫情,終於讓人們產生了恐慌與焦慮,怒罵與責怪成了情緒發洩的當然。怎能如此,怎可如此,關於日常的剝奪、關於心安的必然。卻也在那過程強烈地感受到,人心的孱弱與醜陋。而被放大檢視的失控,不僅造成人心的浮動,更加速這個島嶼的對立。而當停學這件事情終於發生時,也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不滿的情緒充斥於社會。更可嘆的是,線上教學的進行,現行生活的改變,原本可以是一個契機,讓人重新去檢視生活中的種種,尤其是生命的節奏與人與人的關係。但是,對大多數人來說,那卻彷彿像是聞風不動一般,所有的負面情緒依舊朝著外在衝撞。於是乎,社會越顯動盪與不安。
回到己身,也許對那彷若浪濤一般的負面訊息感到厭倦,只是嘗試安於自己的位置。就工作上來說,學習著線上的教學,努力嘗試去做好自己應盡的職責。那是迥異於過往的工作模式,那不也是一個開啟新的學習模式的契機與反思。從教學到輔導,遠距的模式,成了與學生之間重新去適應與磨合的過程。雖然那改變了既有的節奏,但卻也願意去相信,對有心人而言,那其實拉扯出更多的想像與可能。
就家庭而言,其實隨著孩子年紀的增長,再過一兩年他們可能就會離家就學,於是在那長時間的相處之中,反而更加充滿著意義與價值。也在那過程中,開始思索著「傳家」的意涵。也就是說,這個家究竟還能給孩子哪些東西。而在那起心動念的過程中,遂興起了讀書會的想法,想要帶著孩子們讀一些對他們會有所收穫的書籍。就這樣幾乎每個星期天的晚上,在餐桌上一起讀書成了既有的默契。從余德慧的《生命夢屋》開始,那一則一則探索人心與反思價值的過程,其實是非常動人的。接續則是彭明輝的《欲望的美學》那則是透過哲學議題的檢視,更藉由文學與藝術的涵容,深入地探究心靈世界門徑或者說精神昇華的管道。感到極其慶幸的是,那並非是容易閱讀的書籍,但是家人卻願意一同徜徉在那美好的精神世界之中。
而另一方面,自己倒也覺得在那幾乎足不出戶的日子裡,不也正是閉關讀《易經》的良機。此外,因為難以出門從事自己一直以來固定打羽球的運動,所以遂每天一早起床便在家打太極拳,可又是一種難得的體驗。而吃完早餐之後,就一股腦兒地墜入《易經》的世界之中,有時甚至到晚上亦復如此。也因為這樣的關係,所以加快了原本關於《易經》書寫的節奏。而可以完全地沉浸在《易經》的世界裡,倒也是極其難得的體驗。
停課的時間延續到暑假,那像是一種無縫接軌,不過關於外出依舊是種奢侈的狀態,這也讓假期顯得與眾不同。然而,卻也在這樣的時刻,萌生了調整既有書寫節奏的想法。那就是疫情肆虐時,幾乎所有的心力都放在《易經》的書寫上,與此同時也不忘開啟既有的讀書模式。然而《易經》的書寫,往往得要是在沉浸式的狀態,於是乎那也不免排擠了既有關於書籍與電影心得的撰寫。
過往總努力地嘗試在不同的主題間轉換,因為發現倘若過於長久遠離關於《易經》的書寫,在重新接續的過程中,往往得要花費極大的心力。是故,那關於轉化的時機得要有更多的費心與關注。也因為如此,所以想說趁著這個難得的時刻,乾脆試著讓自己累積到一定份量的閱讀之後,直接把書寫的整個心力從《易經》轉向閱讀心得。那一連十幾本書的整理與消化,倒也成了另一種過癮。
尤其是這一兩年,開始關注藝術的書籍,遂也在書寫心得的過程中,嘗試去耙梳內心的許多想法。也在那過程中決定開啟關於畫作的書寫,不僅如此,那樣的過程更刺激自己回過頭延續書寫關於照片的故事的系列作品。亦即過往原本就會嘗試去紀錄與書寫所拍攝作品的感受或是藉此記錄拍攝過程中所發生的種種故事。內心一直覺得與自己作品對話的過程,其實是非常值得玩味的。而如今,則想要透過另一個媒介,也就是許多藝術家的繪畫作品,讓自己嘗試去開啟另一個與自己內心對話的可能。
於是乎這也就開啟了關於「畫心。心話」這一系列的書寫,心裡原本就計畫著能夠多方閱讀藝術相關的書籍,透過那樣的學習與整理,嘗試去切入藝術與心理學的連結。然而心裡卻也明晰,那絕非狹隘地從智性的觀點去鑽研這一切。是故,透過自己與畫作的感性連結,也許在不斷地碰撞與積累的過程中,當能開創另一種可能。更重要的是如同上述,畢竟攝影作品來自於己身,而畫作背後則是意味著許多不同藝術家的內心世界。是故,透過與畫作的共鳴,也許得以看見另一個未曾熟悉的自己,那該可算是心裡頭更在意的一件事。
「我究竟可以遇見什麼樣的自己,我究竟能活出什麼樣的生命。」這句話是三十歲生日時對自己內心的期許與叩問。如今即將邁向五十歲的年紀,這二十年,自己究竟經歷了什麼,又相遇了什麼。這段期間因為接觸尼采所談及的「超人」,那關於不斷鞭策自己,不斷自我超越,不斷為人類探索、創造更高的價值與意義的論述,彷彿再次深刻地碰觸到自己的內心。不僅如此,尼采也提出:「唯有愛可以讓靈魂用一種清晰、有高度鑑別力,且自我貶抑的觀點審視自己;並且賦予靈魂一種渴望,想要極力遠眺並竭盡全力尋找一個更高的自我,一個仍舊被隱匿著的自我。」
誠如在《欲望的美學》一書中所言及的:「究竟有沒有發揮自我的潛能與生命的價值,並且在那過程中領略、感受情感與精神上的富饒與滿足。」其實一個人的價值與意義往往會因思想、情感與精神上的覺察而改變,那也使得反覆不斷地回身探問己身的種種,甚或嘗試去看見被隱匿的自我,也許正是在那不斷蛻變的過程中所衍生的課題。然而在那探問的過程中,卻也憶起了余德慧曾經在《生死無盡》一書中言及:「我們的思索往往與生命經驗之間有著『透明』的隔閡,一種看不見的隔閡;這個隔閡就是『意義』——思索總是不斷地向生命經驗討取意義,偏偏這個索討把生命經驗遠離了。」內心不禁也憂懼著,是否在那不斷渴望創造意義與價值的過程中,卻背棄了更為真實的自己。
饒富深意的是,反覆閱讀與思辯這樣的議題,竟然剛巧迎來關於書寫與閱讀乃至整個身心狀態的大低潮。而更讓人一時間感到無所適從的是,這低潮接續在從五月疫情爆發,所延續的長時間的書寫高潮之後。這幾年,關於人生中高低潮的學習與接納,成了生命中的核心之一,也在那年復一年的深刻感受與反省中,有了更多關於接納的勇氣與明晰。然而,原以為那更為開放的心態,當能平穩地迎接低潮的洗禮,卻沒想到也許是因沉湎於既有節奏的氛圍,一時間竟然感到惶惶無措。無巧不巧,因為疫情而延宕許久的《易經》課程又剛好於此時重新開啟,那不得不的壓力,更讓那樣的低潮匯聚成內心強烈的不安。
於是乎,嘗試讓自己待在那樣的不安裡,嘗試做好最低限度的應然。可也於此時,重新去耙梳這些年在思想、情感與精神上究竟經驗了什麼,在反覆的閱讀、書寫與凝視內心的過程中,那所帶來的清明,究竟只是曇花一現的倏忽,抑或者那不過是拿來說嘴與炫耀的自欺。而也許那樣的不安,正巧強化了關於生命經驗的感受,使得所謂的叩問未必能順利地在思索之中完成。可不也在那樣的過程裡,得以跳脫知障的陷阱,更為單純地回到生命經驗之中。
也許正是在那樣的醞釀裡,慢慢地覺察低潮的出現是否正是為了拉緩在高潮中所不斷加速的步調。甚或在那創作的順遂裡,衍生一種為寫而寫的應然。於是乎,低潮能否視為憂心失速所形成的一種制衡,甚或是自我保護。這樣的念頭興起,反倒對於低潮有了更大好奇與著迷。因為低潮其實某種層面上,延緩了既有想要成為的樣貌。然而是否當那所謂的追求,在不斷加速中迷途,甚至背離了既有的初衷。更可怕的是,一味地陷溺在渴望完成既定目標,或者成為既有樣貌的自己,那究竟是一種成就,還是一種盲目。過去總以為加速的背後,是一種明晰之後的絕決,然而卻發現那卻也可能是刻意躲開反思所形成的迷惘。
那樣想法的萌生,竟然形成一種顛覆,逆轉於既有關於高潮與低潮的理解。尤有甚者,那更打破了既有關於高低潮所連結的情緒反應。倘若更進一步去感受,會發現那關於情緒的逆轉,解放了原以為根深柢固的連結。那又迥異於過往幾年所不斷嘗試去做到的放下,放下對於自身狀態所形成的情緒反應。而是拆解了狀態與情緒的僵化關係。而讓活著,有了更為單純的樣貌與體會。那慢慢地形成一種相遇,關於孱弱、關於舉步維艱的自己。更重要的是,此次的相遇卻不同於過往,帶著憂懼與試圖振作的應然,而是回到一種更為深刻的貼近與陪伴。
與此同時,剛巧在社群媒體中發現有人分享中島美嘉所唱的「曾經我也想過一了百了」。歌詞中種種關於希望與絕望的交錯,蘊含著極為強烈的情緒動盪,如同關於這首歌的評論所言「為了描寫濃烈的希望,必須先描寫深層的黑暗」。關於旁人的質疑、關於己身的不安,尤其是其中一段以不擅長綁鞋帶的意象連結著人際關係的聯繫,更是讓人驚嘆不已。而關於冷漠與溫暖的連結、死亡與太認真的映對都讓人印象深刻。不單如此,幾次反覆的聆聽之後,嘗試拋卻歌詞的意涵,單純地去感受歌者在歌曲中所傳遞或者說釋放的情感,更每每深刻地撞擊著內心。
也同樣在這樣的時刻,讀到《寂寞博物館》的一段話:「在虛胖的自尊背後,原來,我們以為的不屈,也只是色厲內荏的乖張罷了。但是,當我們看清楚自己的渺小與單薄時,生命另有一番柳暗花明。」更讓人玩味的是,某天腦海裡突然浮現蘇軾〈卜算子〉的最後兩句:「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幾番意象的疊合,以及中島美嘉的生命故事,反覆地在心頭醞釀著。是否,這也算是年終的大禮。
其實,在反覆耙梳與叩問的過程中,不免想著現實裡總存在著許許多多評價他人的粗鄙與輕慢,那彷彿難以抗拒地形成了影響自己的關鍵,甚或漸漸地自己竟然也參與其中。人總難以擺脫外在眼光的桎梏,也許正是因為如此,遂每每讓自己也不經意地參與了關於他人的論斷、責難與嘲笑。是否,那懷著惡意的攻訐、或者夾帶著偏狹的見地,其實隱含著關於己身的一種無力的反動。甚或那是在曾經遭逢的糾結與逃離之中,所形成的一種補償作用。抑或者那其實是肇因於屢屢受傷的情境裡,沒能得到足夠的療癒與疼惜,遂不經意仿效著那無情與輕蔑的評斷。生命總是從小被教導著得要向外不斷地尋求理解與認同,殊不知,那卻可能因此丟失面對自己的單純與無畏。
在那樣的思維裡,突然再次想起了尼采所言及的:「唯有愛可以讓靈魂用一種清晰、有高度鑑別力,且自我貶抑的觀點審視自己。」其實一開始閱讀到這段話時,極其訝然於「自我貶抑的觀點」,後來懂得那貶抑的後頭其實藏著關於更高自我的渴求才稍稍釋懷。當然更重要的是,在這段話中,「愛」才是最核心的關鍵。因為「愛」讓自我貶抑不至於淪為負面的指控,而是一種接納,更在那樣的接納之後,產生改變的動力,並且興起了蛻變的渴望,遂也才能去完成尼采所在乎的超越與發現。
也因此在那惶惶不安的歲末時節,彷彿重新學習去感受愛的本質,重新去發現關於己身的可能。在那隱匿與躲藏的背後,是否因為愛而有多一點勇敢、多一點動能,去感受甚或是去遇見不一樣的自己。誠如學習的高潮與低潮、生命節奏的加速與延緩,歌曲中所傳遞的希望與絕望,當打破了每一個情境與特定情緒的連結,突然得以回到更為單純的生命經驗。那樣的回歸,彷若賦予了更多的可能,因為視野的改變而有了嶄新的感受。抑或者,其實只是想要更切身地回到生命經驗的體會。
這一年,仍然把心力主要放在《易經》的研讀與書寫上頭,那不單只是關於當初的自我承諾,其實整個過程也依舊享受著學習的精彩。只不過,透過低潮而拉緩的腳步,藉由藝術所觸碰的靈魂,卻於年終有了不一樣的想法。關於「我想成為什麼樣子」與「我是什麼樣子」像是兩條不斷交錯的道路,疊合的喜悅與背離的惶恐,每每牽動著活著的種種心思,遂也連帶地拉扯出關於超越與徒勞的草率論斷。心,莫名地驚駭著。
於此同時,腦海裡再次浮現中島美嘉的歌聲,依稀記得歌詞中曾特別提及幾個物件或者說意象,舉凡薄荷糖、漁港的燈塔、生鏽的拱橋、丟棄的腳踏車…等等。不知什麼緣故,心裡突然想著如果回到己身意象的連結,那會浮現出什麼。腦海裡穿梭著過往的生命時光,旋即在意象的拉扯之中,浮現出日落黃昏時,置放在沙灘上的腳架,更想起了那一次回望後的驚愕與關於孤獨的覺察,所謂的搜尋頓然而止。心,是痛的嗎?是痛的吧!雖然早已經過許多年,那意象的鮮明依舊撞擊著內心的糾結。那當下,索性讓歌聲反覆地在耳際縈繞,然後輕柔地沁入心頭。
其實,生命中總是在特定的意象之中,不經意望見自己,甚至在那淚眼婆娑的凝視裡,找尋著關於接納與疼惜的詞彙。弔詭的是,不論是言語還是書寫,那原以為的擅長,卻每每於此顯得貧乏。幾次之後,才驚覺於語言的侷限難以表述內心的感受。尤其是在受傷的當口,理性的思維追趕不上感覺的勃發。也在那樣的經驗裡,才漸漸懂得放下語言的表述,透過心靈的碰觸所帶來的豐沛與厚實。原以為欣然於找著溝通的媒介,卻旋即愕然於對多數人而言,那並非流通的管道。反覆地查找著箇中的源由,也只能簡單地歸因於速度。是否,我們在急驟的世界裡,找不著緩慢的調性,卻也丟失了心的語言。
而當一次次嘗試將感受翻譯成文字,在那取捨的過程中,是否也意味著接納與否定。腦海再次回到意象的碰觸,帶著心的柔軟與緩慢,那每一次透過意象於己的相遇,突然變得鮮明起來。於此過程中,倒是想起了余德慧在《生死無盡》中所言及的:「人是沒有身份的。人活在世上,是不斷發明自己。人是在世事如煙之中暫時地捕獲自己,把一切混沌與無形暫時地收攏過來。人在黑夜裡點光,瞬即消滅;人在有事之中知道自己,事情不斷,人亦隨之。」
那關於捕獲與收攏的意象,剛巧吻合前述所言及的種種。而是否在那樣的遇見,奠基著關於己身的發明。更重要的是那一切的遭逢,讓人知道自己即便點光之後依舊可能迎來消滅後的黑暗。而這一切卻也只有自己知曉,或者自己能夠去評斷,徒勞與精彩的差異。也在那樣的醒悟裡,突然有一種豁達,或者說安住,豁達於黑暗與璀璨的執著,安住於生命經驗的如實。
嘴裡喃喃地唸著:「人在有事之中知道自己,事情不斷,人亦隨之。」就這麼跨入了202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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