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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能只是想要?

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原因(或者應該說實在有太多的原因),我時常遇見一些「不敢」投入競爭遊戲的小孩。在我的經驗裡,這樣的孩子又以女孩為多。
之所以說是「不敢」而不是「不想」──雖然大多這些孩子一開始都是說「不想」而非「不敢」──是因為這些孩子在旁邊看其他孩子玩的時候,臉上大多有一種羨慕的表情。除此之外的另一個原因,是在經過一些時日的「等待」之後,這些孩子裡有許多都可以加入競爭性的遊戲裡。

不願意當鬼的阿牛

有一個小孩,我們就叫她阿牛吧,我們等了阿牛大約半年,她才願意加入鬼抓人這種有輸贏的遊戲。但加入是一回事,當鬼是另外一回事。在她剛開始可以玩鬼抓人的日子裡,她被抓到的時候會否認自己被抓到,假如「賴不過」,她就立刻撂下一句「不好玩我不玩了」,就跑了。
長此以往,其他孩子會怎麼樣呢?假如是一般的團體,大概就是聯合不讓她加入遊戲了;然而,我們這個團體莫名其妙有一個非常善良的文化,他們總是不拒絕這個孩子的加入。
就這樣又過了一陣子,阿牛終於也願意當鬼了,但她仍然不能享受當鬼的樂趣,因為她一直抓不到人。要是這個情況持續下去,她的表情就會變得越來越難看,假如沒什麼轉機,那她又會說「我不玩了」。可是,當另一個小孩當鬼,遊戲重新開始沒多久,她又會立刻聲明「我又要玩了!」就這樣跑進遊戲裡,挑釁鬼去抓她。
一開始孩子們看不懂她在變什麼把戲;我試著解釋她的狀態之後,這個奇妙團體裡的幾個孩子竟然開始針對她採取「對策」。這些孩子的對策,就是在阿牛當鬼時臉色越來越難看的某個時刻,主動給她抓,讓她可以擺脫當鬼的「厄運」。當然,對這些孩子來說,當鬼也是這個遊戲裡有趣的部分,只是這樂趣是阿牛無法享受的。
抓不到人的鬼當然覺得遊戲不好玩啊。

害怕被拒絕的一百種理由

一直抓不到人的時候會有好人去故意給她抓,她終於也開始稍微不那麼排斥當鬼。於是又過了一段時日,躲避球、捉迷藏,這些也都漸漸可以玩了。但有些時候,阿牛不知為何又會退了回去。究竟在哪裡發生了什麼事,無論如何是弄不清清楚的,我也不太想去找。不過呢,她退出遊戲的「一百種說法」讓我很在意。
「我累了我要休息。」
「我剛在暫停。」
「我沒有在玩。」
還有「我是氣喘兒不能當鬼。」
有時候真是感謝小孩的天真不擅說謊,才讓我們看穿她的偽裝,找到協助她的契機。
《好人總是自以為是》這本書說,人是先下了決定,才開始為決定找一個理由。也就是說,阿牛在這些時候,是先決定了「要玩但不要當鬼」,然後才開始找一些能說服別人(或許也要說服自己)的「正當理由」。
這麼小的孩子就已經清楚知道,「疾病」這種標籤在這種時候有這樣的功能。只是讓人心疼的是,為了要得到一個面對挫折的「緩坡」,她是這樣把疾病的標籤往自己身上貼。
我注意到,阿牛在開始找這些理由時,其實有非常小聲地自言自語:「我不想當鬼。」但她沒有把這個理由公開放在檯面上,大概是覺得其他玩伴不可能接受。
阿牛(以及其他類似的孩子)的樣子,讓我想起在工作坊裡,有許多人抱怨自己的伴侶是那麼不擅長表達自己的需求,而只會一直生悶氣,或者把真正的理由藏得很深,卻盡挑一些表面上的事情找碴;這種不擅長(或覺得自己不能)表達自己需求的狀態,有多少是生理的,又有多少是社會性的呢?

有時候,拒絕她並不會更好

有一次我們在車站等車,我坐在長椅上,旁邊擠了兩個想要跟我一起坐的女孩。阿牛先是試著去擠進那兩個女孩之中,但那兩個女孩氣場強了一級,於是阿牛被嚴正斥罵而放棄了。
阿牛轉而走到我前面說:盧駿逸,我想要坐。
我指著地板:坐啊。
阿牛:我想要坐上面。
我指著天花板:坐啊。
阿牛:我想要坐你的位置。
我:......所以勒?
阿牛:你站起來給我坐。
我:不要。
阿牛:我想要坐這裡。
我:不要,我自己要坐。
阿牛試著擠了一下,被我跟另外兩個女孩聯手擋了回去。
但隨即我就覺得不妥。我把自己從「日常」拉進「教育現場」,試著判斷哪一種選擇真正對小孩的發展有益,而不是「趕快長大獨立吧你」、「做個成熟的大人吧你」的那種「有益」。
她現在「想坐」的時候說「想坐」,結果坐不到;下次她大概就會說「腳痛」,也許就坐得到了。在這個時候拒絕她或答應她,哪一個對小孩的心靈有益?下這個判斷其實用不著一秒。
我站起來,對阿牛說:「好啦,給妳坐。」阿牛就「大方」坐下了。

多想三分鐘,你不必召開天下第一掰理由大賽

這個「交手」讓我想到,時常有一種論調聲稱要分出「需要」與「想要」的差別,但這種差別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的呢?畢竟人的理智是那麼會對著自己的心狡辯哪。
而這種說法被應用在教育或教養現場時,很明顯就是一種「大人覺得你想要 VS. 讓大人覺得你需要」的掰理由比賽(或者你也可以叫它辯論比賽)而已,哪裡有什麼道理可言呢。
回到阿牛的狀況來說,阿牛是「需要不當鬼」,還是「想要不當鬼」呢?是「需要坐椅子」,還是「想要坐椅子?」而我一開始不想把座位讓給阿牛,是「需要不讓他」,還是「想要不讓他」呢?
在這個團體裡,身為比較會玩的那些孩子們,不怕讓出自己的優勢,讓阿牛可以得到一個慢慢調整自己的緩坡,漸漸能夠用自在的方式,跟其他孩子用同樣的規則競技,進而充分享受遊戲的樂趣。
而我身為一個更有權力的大人,面對阿牛的需要,時不時讓著她一些,讓她相信自己的感受與索求是值得被重視的,對(那時的)我來說並不是太困難的事。
好啦,這篇文章「需要」在這裡結束了。
至於要不要無條件滿足小孩,我在另一篇文章已經說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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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朋友共同分享、推動「合作式教育」的概念,試著建立由父母、小孩與教育者共同合作、建構的教育場域。在這個寫作計畫中,我想要寫下我在教育現場的記錄及相關問題的思考,希望能讓讀者和我一樣,在繁雜的教育/教養現場得到些微的救贖,且保有討論和省思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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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家沒有零用錢。」這不單指小孩沒有,大人也沒有,因為我們家是「家庭所得共有制」:在花錢這件事情上,無論大人還是小孩,每一個成員都有一樣的「資格」可以主張想要購買任何一個東西。我們家小孩從出生開始,就在這個制度裡成長,他有沒有長歪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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