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樹郭橐駝傳〉是柳宗元宣明其政治理念的其中一篇寓言,然而筆者覺得套用在教育的思考上也很恰當。這篇文章虛構出一位駝背的種樹達人「郭橐駝」,他種的樹都長得高大茂盛、結實纍纍,即使是從他處移植過來的樹存活率也高達百分之百。有人好奇他是怎麼做到的,這個駝背的大叔便以他一貫親切且舒緩的口氣回答……
基礎打好,順應自然發展本性
「凡植木之性,其本欲舒,其培欲平,其土欲故,其築欲密。」
翻譯:所有種樹的根本法則在於——樹的根部要讓它舒展,培土要能均勻,根部要多帶些舊土,種好後周遭的土地都要搗實緊密。
由此可見,「自然發展」的重要前提是「打好基礎」,包括好的環境、充分的引導,初接觸一項事物經常都需要人手把手地一步步教導。記得我曾參加過一個討論何為學習者中心的教育的小型論壇,有一位在幼兒園教圍棋的老師提出了一些問題,但現場一位高中生的回應由於奠基於他自身的自學經驗,而似乎忽略了那位老師教學的對象是「大班的小孩」,還沒有能力自行決定「學習的方向」及「如何學」,這時其實需要一個洞悉學習歷程的人安排、引領。
當然,在扎實的打底過程(其築欲密)中,也要讓學習者自身的特質得以展現(其本欲舒),否則容易淪為機械化訓練,因此教導者不只需要掌握專業,也需要對教學對象有足夠了解。
「既然已,勿動勿慮,去不復顧。其蒔也若子,其置也若棄,則其天者全,而其性得矣。」
翻譯:一切都處理好後,就不要去動它、也無須憂慮它,儘管離開也不必再回頭照顧它。栽種的時候,要像對待自己子女一般小心、憐惜;但種好以後,就把它擱置在一邊好似丟棄它一般。那麼樹的自然本性就得以保全並充分發展了。
在擁有堅實的基礎後,順應自然並發展本性,其實就是在與環境不斷交互作用的過程中去調整自己、學習適應變動。如同自己計畫、執行一個專案,學習以現有的知識解決未知的問題,因應環境的改變調整、改變做法,而非像以前一樣有了排定好的引導只需按部就班去做。
其實我覺得「其性得矣」的「性」字除了指本性,也可以說是「本心」。我們常說「初心不滅」,做每件事情都會有它最初的目的或意義,但我們常在變動的過程中逐漸忘記當初想要的是什麼。因此保全「本心」,也是保全我們得以繼續往上生長、發展而不偏斜的根本。
反例:過猶不及——愛之?害之?
「……苟有能反是者,則又愛之太恩,憂之太勤。旦視而暮撫,已去而復顧。甚者爪其膚以驗其生枯,搖其本而觀其疏密。而木之性日以離矣。」
翻譯:就算有人能不這麼胡種亂栽,卻又憐惜太過,擔心太多。早上去看看,晚上去摸摸,已經離開還要回頭再看一遍,甚至還要抓破樹皮查看樹的死活,搖動樹根檢視泥土的鬆緊。這樣的做法,實在是背離樹生長的自然本性。
這段柳宗元寫的超生動,也可以作為太過「關愛」子女,而控制欲強烈的家長之借鑑(放手吧!)。
看到這一段時,我想到一個例子:某國中有兩位班級經營風格迥異的老師,甲老師帶班比較嚴格、強調細節,不管他在不在班上,學生永遠都謹守本分、安靜無聲,常拿整潔秩序獎牌;乙老師的風格相較甲老師沒盯學生那麼緊,班上經常吵吵嚷嚷鬧一些幼稚笑話,掃地也沒那麼仔細全面。
有天甲老師請假,乙老師臨時去代他的課,她驚奇的發現自己什麼都不用做,連講話都不用,班長已經將考卷發下,班上靜的只剩筆尖與考卷接觸的沙沙聲。接著計時器一響,立刻交換考卷對答案,接著安靜自習。
乙老師觀察著每個攤開書,坐姿端正的同學,卻在他們的表情中感到了一份沉悶與壓抑。乙老師想到了自己的班,雖然每天都吵得她頭痛欲裂,還必須常常處理一些雞毛蒜皮沒營養的事情,但那種生機勃勃、蹦來蹦去的活動力似乎才是他們這個年紀該有的樣貌。
「雖曰愛之,其實害之。雖曰憂之,其實讎之。」(讎:同「仇」)
這是郭橐駝對於上述種樹方法的總結,接下來他便舉出政治上的實例,也就是柳宗元的政治理念,說明為政不應政多令繁,以免擾民而生禍端。
而在教育上,過度的引導或約束反而是干擾,讓學生沒有時間及空間可以消化、長出自己的見解,而疲於應付接踵而來的眾多指示。教導者自認鋪好所有的道路,標好所有的指標,卻限縮了學生的視野,以為只能有一種標準答案,就像選擇題的ABCD。
因此,什麼時候該「放手」,如何漸漸的把自決的空間給學習者,應該是最難把握的部分了。難怪全人中學的校長大雄說:「教育是建立在科學之上的藝術。」
越長大,我們越要明白,路是自己走出來的,答案是自己追尋而來的,而且每個人都不會一樣,且只會越來越不一樣。而這個成長的過程,就是郭橐駝說的:
順木之天,以致其性
在擁有一定的基礎後,學習適應變動的環境並隨時調整自己,發展與生俱來的本性,同時又不泯滅初心,長成自己想要的樣子,枝繁葉茂,結實纍纍。
我想,這就是教育最終的目的。
註:本文所有原文及翻譯,皆引用自《古文觀止鑑賞》(張高評主編,南一書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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