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武帝劉徹,可以說是「大漢天威」這四個字的代言人。
威在哪?威在疆域戰爭上面讓人覺得很有面子。 真刀真槍的戰鬥,以李廣、衛青、霍去病三大將領最為知名。
然而,在李廣人生的後半,有一個擔任過他的副將,也曾經輔佐衛青等人征伐塞外的男人,在歷史課本上佔的篇幅比他們都還多。 他的名字是張騫。 張騫在漢書裡面是有傳的,屬於合併傳。
溫馨提示一下,不管是哪一本史書,擁有獨立傳都是很稀有的事情。 這裡有點文字遊戲,在原本的紀傳體中,「偉大」到一定程度的人,通常是在「本紀」跟「世家」當中。 有獨立傳的人,多半是作者覺得他很厲害又很重要,但是「政治不正確」。 以大家熟悉的三國志為例,有獨立傳的人就是劉備諸葛亮,孫權陸遜。
外掛一個劉禪……怎麼說也是作者陳壽的「原」老闆。 張騫在漢書裡頭跟李廣利(不是李廣)同傳。
但他在史記裡面,是沒有傳的。 張騫的事蹟,主要記錄在《大宛列傳》當中。 上面提到的三大將軍跟張騫,基本上都是司馬遷的「前輩長官」。
大家已經生活在同一個時代了。 司馬遷的立傳方式,也表達了他的立場。 就地理風俗來說,張騫是一個很優秀且重要的角色。
但是就國家政軍的角度而言,司馬遷根本上認為通西域這件事情,是一個「開門揖盜」的動作。 政治一回事,且讓我們來看看張騫的故事吧。 張騫是漢中人,如果把長安比喻成台北,那當時的漢中大概類似台南吧。
跟首都的距離不算遠,但交通不便。
不是挺繁榮的地方,但也算是大漢朝的起家厝。 在竇太皇太后給漢武帝攝政的期間,張騫成為了宮中的郎官。
不久,竇太后過世,漢武帝廣召賢才,其中有一個名叫董仲舒的大儒,在針對武帝詢問:「如何的行事,才能讓上天開心?」時,回答了「攘夷」。 心裡默默決定要消滅匈奴的漢武帝,自此對前線的俘虜特別上心。
剛好,許多的匈奴俘虜,都曾經提過,五十年前匈奴大破月氏,冒頓單于以月氏王的頭骨當作酒杯。 被打跑的月氏部族,一直很想要對匈奴復仇。
這就是謠言的開端了。 大漢朝連月氏國在哪都不知道,但漢武帝相信,能找到這個隱藏的盟友,必定對於消滅匈奴有所幫助。
於是漢武帝就下令徵召身強體壯的志願者,想辦法去找到月氏國,好好談談這個同盟。 你知道,當時得要是貴族,營養條件才會比較好。
但哪個貴族子弟想要幹這種像渡海求仙藥一般生死未卜的活? 剛好,張騫從小天生神力,個性寬厚憨直,想也沒想就去應徵了。
應募者只有張騫一個官員,朝廷看看也是不太妥。 這時,漢武帝的姑媽劉嫖又有話說。
劉嫖本身是竇太后派系的第一大老,跟武帝的媽媽王太后也頗有交情。
姪兒想搞這番大事業,叫她派兒子一起去是不可能。 不過錦上添花一下倒是可以。 劉嫖就從老公家裡挑了一個胡人奴隸「甘父」給魔戒遠征隊當嚮導。
我跟你說,根本沒人知道,甘父是哪一國人。 反正對漢朝來說,一出塞外莫非胡,全都是一樣的。 甘父這是得到漢朝天使的身分,所以也得了賜姓。
賜劉是不可能的。劉嫖的老公是堂邑侯,姓陳。
甘父得的姓……是堂邑啦,陳家才不想收個番人呢。 於是,張騫跟堂邑父就從隴西出發了。
月氏在哪?不知道。 小隊伍走著走著,就被強獸人……匈奴啦,給抓了。 使節團被帶到單于的面前,單于一問之下,不禁哈哈大笑。
「月氏在我們的北方啊,你們怎麼會覺得可以派使者過去呢?如果今天我要派使者去『越』,你們漢朝人會讓我的使者過嗎?」 單于對十萬八千里外的國際情勢也太熟?
大約二十多年前,確實有漢人使臣自願留在匈奴服務。
所以單于也就要張騫留下來打工。 張騫不是那種腦袋好使,飽讀詩書,精通政治的類型。
但他有好漢草。 即使他不能出謀獻策,也算得上勇士一枚。 就這樣,張騫在匈奴娶妻生子,匈奴人對他也越來越不上心。
實際效用有限嘛。 不過張騫始終沒有忘記自己的使命,有一天就跟堂邑父說,「走吧,我們去找月氏。」 張騫在匈奴住得久了,對半個世紀以前月氏往哪邊走,也是略懂略懂。
一行人離開匈奴,往西走了一兩個月,終於碰到了城邦。 不是單純的遊牧民族,很顯然,遠征隊脫離了匈奴的掌控範圍。 忘了補充:注意到嗎?單于認為月氏往北逃了,但張騫十多年後卻決定往西走。
這裡司馬遷有做解釋:往西逃的叫做大月氏,往北之後沒有跟著去西域的,叫做小月氏。 總之,張騫等人一問之下,靠杯,抵達的不是月氏族,是大宛。
大宛王接待了這群一身匈奴裝束的大漢使者,問:「聽說漢國很富有是吧?」
張騫說:「如果你可以幫忙我們找到月氏,我回去一定送上金銀財寶。」 大宛表示,好喔,我派嚮導給你們帶路。 當張騫到達時,古月氏也已經亡國了。
新的朝代,新的王國,到底還是不是匈奴消滅的那支,根本說不准。
而新的大月氏也完全沒有跟漢朝合作的意思。 張騫的任務失敗了嗎?
還記得他的人設本身是漢中人嗎?張騫回到長安之後跟漢武帝報告,說在大夏有看到蜀地的名產,打聽之下表示從西南方也是可以通到大夏的。 漢武帝是個實事求是的CEO,張騫在那邊說一堆西北有什麼國什麼國,哪些可以結交發兵,哪些可以通商,武帝也是聽聽而已。
說到底,西北的路子,就給匈奴堵死啦。 張騫一去十幾年,能活著回來都是奇蹟。
事實上,單純路程大概也要一年才能來回大夏一趟。 漢武帝一開始更感興趣的,就是這條西南通道。
當然是叫張騫再去通一下。 結果走到昆明一帶,就給散居的小部族們殺個灰頭土臉,此路不通了。 司馬遷在這次事件中,擔任了監軍使者。
從這裡我們就很容易了解到,為什麼司馬遷覺得張騫從西域得回的「知識」,對漢朝沒有什麼幫助。 同樣的,對漢武帝而言,張騫實在是有點沒用。
但武帝轉念一想,張騫去了十幾年,十幾年都待在匈奴……拿來當打匈奴的嚮導,豈不甚美?
立刻把張騫派給了衛青。 你說張騫真的知道大漠草原東南西北?又不是鴿子還自帶磁石。 但他多少學過匈奴人尋找水草跟方位的技術,也真是幫衛青度過不少難關。
可接著被派給李廣,李廣卻叫張騫當個帶兵的將領。 張騫如果會帶人,當年通西域就不會只有他跟堂邑父兩個人回來了啦。 一戰大敗,張騫被貶為庶人。
但這些年過去,張騫對於在政治圈打滾的手段,也是略懂略懂。 張騫想方設法的通知皇上,說烏孫國可以利用。
漢武帝決定再信他一次,撥款出使。 可張騫關於烏孫國的資訊,也早就過時了。
二度,或者說三度失敗的張騫不敢就這麼回國,又派出副使們前往各國,並且自己想辦法從烏孫手上弄了幾十匹好馬,這才返回漢朝。 張騫說得一嘴我宣揚大漢天威巴拉巴拉,又帶回這批「天馬」,漢武帝大喜,馬上給他升官位列九卿。
一輩子走運也不走運的張騫,一年多後就過世了。 有趣的是,漢武帝似乎從這些年知道了一件事:外國人無法分辨漢人的長相。
後來派出去的使者,每個都自稱博望侯(張騫的封號)。
結果就是張騫死後名揚西域。 關於張騫通西域的影響,後世其實也有不少研究。
我們看看史記怎麼說就好: 張騫的崛起,打開了一條升官發財的新大門。
許許多多的人來到長安,跟漢武帝說:我懂XX國,他們就是怎樣又怎樣,請派我去當使者。 就像張騫一開始那樣,其實朝廷本身官員並不會想當使者。
有這些義勇部隊,漢武帝也覺得還可以。 但首先,外交除了打仗,永遠不是靠嘴砲。
永遠是經濟外交。 我們用小人之心度一下:你跟政府拿了五千萬去出使,回來說任務失敗,五千萬沒了,皇帝就說你該殺。
但是你拿五百萬出來,可以免死。 這生意能不能做?當然能做。
而且張騫的案例告訴大家,免了一次死,你還可以再接一次案子。 或是利用出使走私,各種中飽私囊的案例,不勝枚舉。 再者,隨著出使的頻繁,文化差異也是一個重要的問題。
君子之心度一下,是各國有自己的文化習俗,不是漢人使者能夠明白的。
得罪了萬里之外的國家,我大漢朝難道還真的每次都雖遠必誅? 司馬遷舉了一個例子:是真的打過去救使者的……
幹,真的要打,還需要派你們先去灑錢嗎? 而眾多的外國遊客來到長安,整個都城又要誇示我大漢天威,又容納這些人在長安幹些奇技淫巧來營生。
看起來很威風,但這對國家來說真的是好事嗎? 司馬遷的感想大概是這樣。 不論如何,張騫確實打開了漢朝全新的「國際觀」。
天下,竟是如此的廣闊。 漢朝以天朝上國自居,殊不知來訪者多是為了「利益」。 乍看之下,匈奴的存在,阻斷了中西方的自由交流。
但反過來說,若不是匈奴強大得讓西域諸國卻步,中國是不是會更早陷入「五胡亂華」的局面呢? 匈奴人作為一支逐水草而居的民族,即使有著掠奪的天性,但也同時明白著生生不息的道理。
把草吃光,下一個冬天餓死的就是自己。 或許在匈奴眼中,漢朝只是圈養的肥羊。
而漢武帝的西域計畫,又何嘗不是羊群革命的號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