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之於一堂寫作課

自由，是一種狀態，而不是一個答案。

和孩子一起書寫，最為難的不是「寫」做為工具或者技巧地被執現，而是找到讓孩子覺得自己被理解的文字，成為祈使，甘願的臣服於生命對自己的召喚。

「我要在我也同意的敘述裡」藉由書寫去擴張心裡的那份自由，在書寫裡自由，然後帶回到生活。

很輕鬆

很痛

很奇怪

很痛

因為當你的手掌用力壓下去的時候

被別根用到手就會先有一股很奇怪的感覺

後來才會覺得手在痛

但如果你用一根手指壓下去

會覺得有個很輕鬆的感覺

很痛

但我要一個確定

突破自己

（寫自 睦潤《手的三態》）

手，之於寫作，似乎是不假思索的理所當然。文字雖然是被寫下，可意識是主動，手與文字之間的牽引連動，或許不單純只是誰為誰的介質而已，他們也許還有依附關係的議題。而這不是一堂寫作課所能想像的到的。

是寫作的孩子們自己找到的。

說找並不誠實，孩子沒那麼多哲言的心思，但卻在生活細節中，處處充滿哲理的行動與展現。他們只是玩，只是把一樣事物的觀察紋理，反覆透析到極致，百無聊賴以後，再找下一個目標，兜轉堆疊，第一個玩的和第三個好像有什麼共同點，綜合起來刪去繁文縟節，又是一個新的版本，和他們的書寫一樣，言簡意賅的背後，已是自成銀河星系的宇宙。

那天也沒什麼特別，高雄兒美館不過兩層樓，我們本來規劃尋寶探險。但在一樓的銀柱推壓實驗，就把這群男孩著迷的不亦樂乎。寫作課的宗旨很簡單，盡興，你愉快了，你寫東西的心緒就會甘願而舒服。在滿足所有人以前，先完全滿足自己，感覺充裕了去進行什麼都不會委屈，況且寫作本身不是用來滿足他人，你想不想寫，你回答自己就好。

男孩們起初都站在同一側，推推壓壓的，把一面原本平整的牆給推的坑坑巴巴。幾輪以後，發現可以壓出手的形狀、身體的形狀，興奮的一個接著一個玩。機敏的孩子很快就發覺這個遊戲是相對的概念，那些被壓出輪廓形狀的，是由對側相對退讓出空間，才有餘裕來承受。和人與人相處一樣，一進一退，但不能總是你進我退，要有來有往，有包容也有支持，關係才健康而得以久長。因而遊戲很快的就變成了兩邊，一邊在一側推，另一邊在另一側把被推過來的再推回去。幾次來回以後，被破壞的有情緒了，於是合談交換位置，這是男孩們自己發明的換位思考。

寫作的節奏自然地在這一推一返之間，給拉鋸出聲響來。幾個孩子吱吱喳喳的談論著，一個說你看用右手推比較好推，另一個則回說自己是左撇子，左手反而比較有力氣順手；有人提議了一根一根推、把手拳起來用指節來推，還推出了比賽，看是哪一根手指的指節最有力量。而原本只是漫無目的探勘玩耍，逐漸摸索出有趣的寫作素材。

然而，玩總是愉快又愜意的，真正進到書寫裡，那份真正得來言說什麼的龐大感，還是讓男孩們有壓力。但誰說壓力不能是健康的呢？像是不斷推壓找出各種玩法還制定出規則一樣，我們負責來把寫作也變成這樣有趣就好啦！

有趣的前提是，這對男孩們是有意義的。

但意義用言說就變成教條教訓，你直接給他答案，孩子並不會甘之領情，有時設下有點難度具有挑戰的獵意，孩子專注下來擊中過去，有成就感了，寫作也就自然能被他們收為囊中物，得心應手的思索創造裡開闊。

我們用了一些小方法，分別讓男孩們寫下用一根指頭推、用手掌平面推，以及用一個拳頭推的概念，去表達用這三種手勢推壓的時候是什麼感覺？然後，重點來了，不要讓他們自己接下去寫，而是讓他們和彼此交換敘述再繼續延伸，因為寫的是別人的版本，沒有思路連貫的壓力，能夠跑出的好玩與創意就會大膽許多，會寫出些只在自己的框框內所不會寫出的東西，而在這裡適度的加入一些挑戰，比方說我們今天寫的是猜猜看這個人寫的這個感覺，是在做哪個動作？而這個動作是因爲什麼事情或行動而做？是開啟還是延伸？都會讓孩子在自由創寫中，有方向但又不受限制的，去體察寫之於自己的腦、自己的心，然後作用到自己的手，將之文字化表達出來的過程。不只是寫出的文字，而是整段書寫本身就是一份創作。

我們絕大多數都只看到結果，卻沒想過這些流變到最終結果的過程。有的是結果好過程也流暢，有的則是從頭到尾都在均質以上，但是結果做壞了。這堂寫作課要做的不只是寫出作品來，我們甚至在文字上一無所獲是常有的事，但我們沒有一次是在書寫上忽悠隨便，甚或是放棄的。我們就是嘗試地去寫，四面八方、各式各樣、包山包海的去擴張寫作的能與範疇，去連接起自己與自己的關係，一次又一次的蓄積起自己的實力與自己能寫能做到任何的相信。

這是一堂寫作課，從心到手，再從手寫出而被讀見的回到心，那些不斷鍛練於甚體所增強與記得的，都是我們回應予自己的肌肉與支持。

最有力量的寫作課，是這群孩子一根手指一根手指，一個拳頭一個拳頭給推壓出來的，在玩耍中自在盡興，就有力氣滿載而歸，心甘情願的把一切都投歸於書寫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