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8-18|閱讀時間 ‧ 約 5 分鐘

輾轉。沉默

對我來說,「亂講話」是件特別容易的事,像觸摸熱茶壺,手會反射性地縮回。大概能理解為沒家教,爸媽沒在教之類的。說真的,爸媽真的沒在教。我第一次見到「活生生」的爸爸,是在小學四年級,而高中畢業前,與母親同住最久的時日,也不過三個月。
幼兒園讀過兩處,小學換了三間。關於兒時記憶,幾段話我記得清晰。其中之一是「他要走了,大家快放鞭炮!」那時小學二年級,我戴著小黃帽,背厚重的書包,走出教室。
外婆在門外等著,她謙虛有禮的對老師說聲謝謝,頻頻彎腰鞠躬。外婆聽不懂國語,老師那句話她沒能理解。教室內的歡呼聲,讓她以為我人緣極好。我不說話,牽著外婆的手拉她離開。 小學六年級,參加完畢業典禮,我對著坐在旁邊的阿農說:「欸!等等載我去我媽那裡。」「幹嘛?你不回家喔?」「不要。」 阿農騎那台寶藍色,裝著牛角把手、金黃色火箭筒及上翹擋泥板的「時下」最流行款式自行車,帶我去找母親。站在火箭筒上,我搭著他的肩,一路笑鬧閒聊。他說:「操!你太會忍,忍到現在!」「你才知道喔,我才不要再轉學!」 我找到母親,與她住了幾日,後來她讓我回外婆家。隔沒多久,她病了,也一同回來。 你說寫作是另一個壓抑人格的釋放。於我而言,好似如此。開始覺得不排斥寫作,是在那個「起承轉合」的年代。即便在文章裡「亂說話」,但只要守規矩,都能得到不錯的分數。 幾經輾轉,錯過國中入學考試。鄉下的小學校,一個年級四班,一個班三十幾人。對外也大方,稱為資優班、美術班、體育班、音樂班。被丟進體育班,原因大致不出「小學紀錄太差勁」、「未經關說」、「沒有入學考成績」這幾項。大家心知肚明,體育班是學校裡最放牛的「放牛班」。
母親愛面子,打從上學第二天起,要求我每晚讀書。我其實也不喜歡讀書,畢竟「放蕩」太久。不過她陪著我,我欣然接受。 第一次段考成績出爐,滿分800分,我考了746分,第二名僅只400多分。升旗典禮頒獎時按總分敘獎,大家一頭霧水,搞不懂為何資優班「隊伍」裡,有一個體育班的小子。典禮結束後,我回教室收拾課本,然後出走,當了一陣子體育班口中,那個「自以為會讀書很跩」的叛徒。 母親知道消息後很高興,但她的病不因此有半點好轉。一天凌晨三點多,她悄悄拉開鐵門,隨意攔一輛路邊的車回去了。我很失望,但早已習慣,生活還得過。 那些靠著不同公式拼湊字句的日子,一路陪我上了大學。第一次發自內心的寫作是曾祖父過世時,我把與他相處的時光記錄下來,想著既然都寫了,第一次肺腑之作,便投到學校文學獎的徵稿堆裡。 文章入選,但沒進前三名。評審特地將我的文章拿來當解說範本,她說行文情感太過,著墨太多,不夠真實。後來數年,便再沒參加過任何徵稿活動。 我如今是越來越沉默的人。工作場合裡,除非必要,否則能獨自做著自己的事,鎮日不說話。多數時候見到人,也不主動打招呼,別人大概覺得這傢伙特別沒禮貌。但說真的,我不在乎。因為打了招呼,就得寒暄幾句,我受不了太過虛偽的對談,所以能避則避。當然,部分原因也是自知說話太直接,說多不免得罪人。 最近,你鼓勵我寫文章,遂勉強發了幾篇文。然後,意外有了回應。我很開心,與你聊著版上網友的留言。你說好像就是這樣吧!你講個不停,但心裡其實想安靜;我不同,平日不發一語,卻有許多話想說。你說我在文章裡真的是掏心掏肺,毫無保留。我想了一下,覺得確實如此。 也許這樣的形式對我來說很安全,沒有熟識的人,能放下包袱,好好說說話,休息一會兒。我寫作的速度很慢,慢慢地想,慢慢地寫,慢慢地看,再慢慢地改。尤其深入寫著回憶時。
我太過習慣壓抑自己想起許多事。最近意識到,以前總認為大學時過得最開心。如今想來,大學最癲狂,也是人生裡最困難的時期。現在沉默了,過往許多回憶,漸漸不排斥細細咀嚼。 晚上十點過後,到了那種只剩下呼吸聲的時刻,往往才能專注地從回憶裡翻找被深藏的片段。算是一種怪僻吧,白天我是寫不出東西的,只有夜裡寫著,出神,反覆修改,只為讓記憶更鮮明精準。偶爾也有寫到結束時,覺得不是這樣,有些地方搞錯了,就通篇刪除。某些片段想得太深,覺得無法消化,也中途放棄。 我是那種可以隨時做任何事,也能隨時不做任何事的人─極度自以為是,大概就是如此。回憶裡苦痛甚過喜悅,寫一篇文,得花上三、四個小時。 開版初衷,除了練練筆,想著日後若時機到來,寫本回憶錄外,也是某種形式,對過去告別。交代清楚,就沒有遺憾。雖是普通老百姓,但生活裡的碎片,總有與他人大致相符的部份。 像玩高空彈跳,看前方跳下去的那傢伙沒死,雖然害怕,多少有勇氣繼續。你從我這得保證,我從你那得眼光。最近開始忙碌,這裡是特別的地方,也是少數有度量能容納像我這種怪咖之處。故此,沒那麼多時間去專特細想一件事。只得含含糊糊,記錄一些線索,給日後夜裡得空的自己爬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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