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9-06|閱讀時間 ‧ 約 9 分鐘

因為你不知道,還有哪些是你不知道的

高中時代有一段時間,每天跟一群朋友混在一起成天想找架打。一群狐群狗黨有幾個學跆拳道的。現在回想起來發現有一個共同特色:那些剛剛學了一年的最趾高氣揚,走在街上就希望有人找他麻煩。有一位段數較高的黑帶,卻一直很低調。那時候以為他是謙虛⋯⋯現在回想那未必是謙虛,而是他知道自己有多少不會的;那些張牙舞抓的也未必是狂妄而是無知 - 他不知道自己距離會有多遙遠。
現在我知道原來張牙舞抓的人正站在「愚蠢峰」上。他們只是不知道自己正在愚蠢,這無關謙不謙虛。如果一群同一層次的人聚在一起,那就形成愚蠢群。這也是今天網路世界這麼多錯誤消息的原因。

我們常常說某某人很驕傲,或某某人很謙虛。其實這些話都很表面,因為我們看到的驕傲與謙虛都寫在臉上。我們每一個人都有驕傲的時刻,也有謙虛的時刻。而且未必寫在臉上。所以驕傲或謙虛要看時候、看事情,而不是看人。
就內心而言,我無法判定我是謙虛還是驕傲 - 這裡的驕傲是認為自己很有能力 - 我可能在言語上謙卑,可是那並不代表已經謙卑。內心過於自信才是真正的恐怖,因為我們可能不停地做錯誤的決定而不自覺。這樣內心不知情的自大,很可能臉上寫的卻仍是一片謙虛。
我們每人每天都可能陷入這種無知的輪迴。我也很早就感覺到這些每天都跟我和周邊人發生關係,直到最近讀到 Dunning-Kruger Effect 才發現這跟一生中所有跟期望有關的問題,似乎都連上了答案。
我不懂心理學,所以冒著野人献曝的風險,把它端出來分享。
這一套理論其實已經存在很久,直到1999年才正式用學理以科學文獻呈現出來。把這麼一套簡單的理論放在所經歷的人與事上,竟然很多都可以解釋得非常清楚。只不過這並不是驕傲與謙虛那麼容易回答, 這一切都跟內心自我認知有關。

自信往往出於無知

鄧寧-克魯格效應 解釋的是「能力與自信」之間的關係。最簡單(也許不精確)地用數字打個比方:能力是零的時候,自信也是零,你不會去做那些超越能力的笨事;能力是1~2的時候,自信很快跳級升為9~10,因為你不知道這個領域有多深,所以也不知道自己還有哪些不知道的,你根本不知道那個距離有多遙遠,更糟的是你連錯了都不知道。
略知一二無法幫助判斷對與錯 - 就像在海灘上一路行走很順的人,不會知道海有多深,他也許真以為自己可以走過整個海洋。這不是自大,是無知。這個人可能是個很謙卑的人,但謙卑無法改變無知。學習是唯一的方法。
只有能力漸強你才深刻了解自己知道的有多少,不知道的又有多少,這時候自信反而遠低於當初能力只有1的時候。但現在你做的決定往往是對的 - 因為能力與自信已經同步沒有落差。最後這個階段才是一路成長精通的階段,也才是收穫最豐富的時候。
回頭看看我一生的職場經歷,幾乎完全符合這個曲線。
網路上有人把一生職場用這個理論畫出曲線圖,精準又有趣地表達出職涯的不同階段:從熱情但無知,到谷底失望,到發憤圖強,到高峰精通。 從這個示意圖可以看出愚蠢高峰期的自信,竟然跟大師級的自信比肩起步。
這條路我們可能每個人都照章走過,如果還沒走完,也可能正走在那樣的路上,但糟糕的是我們可能也同樣自信自大了好一陣子才慢慢學會覺悟。

略知一二最危險

下面的教育短片用開飛機來解釋這個理論:飛行時數在5、6百小時之間的飛行員會進入號稱「死亡區域」的成長階段,那個階段最容易發生意外。
我這一路在職場上的心路歷程,也印證著這個理論。
剛進職場的頭幾年我只知道埋頭學習,由於努力學習又吸收得快,短短幾年就升為資深人員 - 那也是愚蠢的開始。又深耕五年以後我突然開始信心大增,嘴巴雖然不說,但心裡慢慢把自己當作領域權威。我把「權威」的標準降到這麼低,因為我根本不知道還有哪些是我不知道的。
然後我又發現過去所知道的很多竟是錯的,同時又發現打開下一扇門之後,另一個房間裡全是我不知道的,而領域的途徑上竟有這麼多扇尚未打開的門。
當認知走到這一步的時候,你很可能已經燒掉了10年光陰。這時候回頭看看當年的愚蠢高峰,才真的覺得嘴巴上的謙卑,根本改變不了任何事情。我們需要的是認知上的謙卑,要認清自己還有多少不知道的。
太空物理學家尼爾泰森曾經說過一句令人省思的話。這個世界面臨最大的挑戰是對特定領域知道得剛好夠堅信自己是對的; 但不夠認知自己所知全是錯的。這句話也說明了略知一二的時候最危險。
職場領域上錯了都不知道,而大家卻把你當專家看的時候,那才是最可怕的成長過程 - 於公於私都是。在新創公司這種風險就更高,因為公司沒有足夠的資源平衡無知。

網路時代的新災難

糟糕的是網路時代我們普遍接觸到更多一無所知的知識,而偏偏又可以快速從網路上學到那麼一咪咪的皮毛 - 那麼一丁點卻足以讓我們自我膨脹到迅速遺忘那份無知。更糟的是我們喜歡聽同溫層掌聲,在一片叫好與肯定中,我們勇往直前地走在錯誤的路上。網路的同温效應譲每一個錯誤都能找到舒適的家。
網路使得鄧寧-克魯格效應更得到彰顯。
也因為這樣的皮毛,看了幾部YouTube上如何騎登山車飛跳的短片,讓我覺得那只不過是一塊蛋糕。所以當我看到那個斷橋的時候,我真的以為我可以像短片中那樣飛起來,然後優雅地降落。我的工具夠貴、夠好,技術也夠高,只需要小小的指點,就可以完成這樣看似高深的動作。我腦子裡甚至把那一切想成美麗的慢動作,就像在YouTube上看到的那樣。
圖片來源 : unsplash 圖庫
結果我是頭朝下墜落。也因為這次的墜車意外,我差一點就有幸坐上加州森林局的救難直升機。
這一切都因為我不知道自己距離短片中那樣的優雅有多麼遙遠。這是百分之百網路時代的鄧寧-克魯格效應。一個登山車初級班的人不會冒這個險,所以反而沒事。我騎了這麼多年,開始對自己有某種程度的自信,但我不知道要從斷橋上飛越而下,需要什麼樣的技術 - 不,我知道需要一些特殊技術,所以我從YouTube上已經學到了。那些教你的人說這很簡單 - 這又反映了鄧寧-克魯格效應的另一個問題:已經精通的人,無法體會在愚蠢峰上所需的歷練才能達到你那樣的精通。他們傾向於美化困難。困難距他們已經遙遠。
所以大家都說那不過是一塊蛋糕而已。有時候那會是一塊致命的蛋糕。

對於新科技期望值

剛巧今天又在網路上讀到 Gartner 對未來10年新科技期望值與科技成熟度的分析。發現曲線和鄧寧-克魯格幾乎完全一樣。你可以打開下面這個連結與上面的連結比對。我覺得幾乎是一模一樣。
當新的突破創意剛問世的時候,市場的期望值急速上升。然後科技在執行面上開始面對各種意想不到的問題,市場接著產生幻覺破滅,你可以把它想成是泡沫式破坑。區塊練、無人機送貨、自動駕駛,彷彿都卡在這樣的僵局。可是這並不是結束。很多基礎科技的突破,從理論到普及往往隔了10~20年。破坑之後的成長才合乎科技的實質能力,所以也會是穩健而持續。
雲端科技的雛形早在九零年中、末期就已經出現,可是配套科技不存在,當時的網路先鋒只能做半套,半套的結果就是除非奇蹟出現否則就是滅頂。20年前我參與的第一家雲端新創做的就是半套。只是當時配套的基礎科技通通不存在,矽谷沒人知道未來還有五步路要走才能達到成熟。
雲端科技真正可行,其實是到了2010年以後,成熟而穩健成長又等了五年。今天這個產業仍然在迅速穩健地演化。20年前的我們根本不知道當時距離成熟竟是那麼遙遠。但現在回頭,我們看到了。我們又何嘗不知道下一個新科技不是如此呢?新問世的科技也會出現愚蠢高峰的期望值,人都是一樣的。
好幾個不相干的話題其實都訴說著同樣的故事,那就是期望值與能力之間的關係都是一樣的。

把「知與不知」的界線,慢慢推向更高境界

法國作家 Anatole France 曾說過一句可以應對這個效應的至理名言 : 教育的價值不在於知多少,而是幫助你找到那條「知與不知」的界線。
知道有哪些是你不知道的,比知道了哪些更重要。
發掘你還有哪些不知道的,可以讓生命更有意義。人生要更完美就是要不停追尋不知道的事。如果什麼都知道了生命會很無趣; 如果什麼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自己不知道什麼,生命又太空白。生命還真麻煩。
也許最好的平衡,就是一直保持知道有哪些不知道的,也一直有可以努力的方向。
慢慢向上爬升,把那條「知與不知」的界線穩健持續推向更高的境界很令人心滿意足。我珍惜這種小小的成就感,也在工作上和嗜好上,都試著享受那慢慢向上推的過程。一旦過了愚蠢峰,你會發現後面的進步是一種享受。每一步的進步都很紮實。
野人献曝「鄧寧-克魯格效應」,請不要見笑,這只是個人悟出一點小小的人生哲學。說是嗜好哲學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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