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真答問—得自史學家的哲學啟示》第八章〈知識與求道〉第二節
年輕人:「請問一個求道者最基本的資格是什麼?或者說該怎麼樣成為求道者呢?」
史學家:「廣義一點來說,任何追尋生命意義的人都是求道者,然而有資質走在正道上的人卻是少之又少,除了天資高的人本就稀少以外,也有很大原因是因為心態的問題。」
年輕人:「什麼樣的心態問題呢?」
史學家:「可以說是求道的勇氣吧,因為求道是絕大部分人都沒意識到應該要做的事情,求道者首先就要面臨異樣眼光,再者,人不是完美的,我們只能趨近於得道,但卻又永遠不可能真正得道,所以求道者必須要是一個不計得失成敗的人。於是可以說一個真正的求道者必定是一個努力的天才。」
年輕人:「那麼求道者要怎麼確認自己是否走在正確的道路上呢?」
史學家:「你一定可以理解增長智慧是一條辛苦的路吧?前面我也說過受苦定有意義,一個人過得順遂肯定不事一件對的事情,所以最基本的就是體驗到艱辛感這件事。」
年輕人:「果然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可難道有艱辛感就是對的嗎?」
史學家:「當然不是這樣說,正如之前說過的,無意義的受苦是不必要的,我只是要強調走在正道上肯定不是平順而令人安心的事。求道實在是一件『困而學之』的事。」
年輕人:「我知道了,可是實際上應該要做什麼事呢?」
史學家:「我們知道天資是無法靠自身改變的,所以理性是求道的主要憑藉,那麼就可以知道求道的首要任務就是求知,而知識領域可分為人文與科學,先前提到人文的層次高於科學,研讀人文是為了獲得道理,研究科學只是物性的粗淺釐清。所以簡單來說,研讀並深思人文經典可以說是求道的基本工作。」
年輕人:「就這樣嗎?怎麼感覺聽起來好像滿簡單的?」
史學家:「的確不是一件難事,要知道追求真理並不是一件所謂專業的事情,最重要的是這個人有沒有天資和意願去做,而天資是關鍵。所以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努力研讀人文經典,悟道的人也會是少之又少,因為智慧講求的是通貫之義,這不是單純循序漸進的過程,需要一定的靈感去頓悟,這是從無到有的一種『質』的問題,所以我一再強調資質、天才這樣的詞彙。」
年輕人:「不過我還是不太能理解,為什麼有資質的天才也會感受到艱辛感並且必須要十分努力呢?」
史學家:「那是因為你還只是表面理解天才這個詞,你心中想的天才都還是那種天生比較能夠理解數學之類的天才,那只是推理能力出色而已。以求道來說,靈性感受力才是最重要的,靈性讓你能夠更加廣而深的思考事物的本質,有求道動機而問出高層次的問題,並且搭配推理能力以及生命經驗才有可能悟道,這當然會是一個艱辛的過程。如果求道者的路走得很順利,那很有可能是因為走錯或是大材小用,因為真理有超越性,人若要接近真理不可能不會有不安心的感受。」
年輕人:「所以藉此也可推展出你之前曾說過的,追求心靈平靜或是幸福快樂不是正道對吧?」
史學家:「就是這樣沒錯,不過即便不說悟道,許多人就連基本的求知觀念其實也不理解。」
年輕人:「怎麼說呢?這世上應該不乏高學歷的人吧?」
史學家:「真理貫穿一切,人既有靈性,又有理性思考的本能,那麼人人都應該求知求道,求道就須講求意義,知曉意義才能明白是非對錯,如此才能建立知識體系、形成真理觀,最後更進一步的領悟出一切事物的意義,當然一般求知者的觀念基本上是沒有這些事的,他們大都只是為了充實生活而求知,並非為了求知解惑。」
年輕人:「原來如此,感覺是一件互為因果的事,不過最終還是要看求道者的資質。」
史學家:「是的,其實用比喻來說好了,不管是求道這件事或者是以天底下人們的資質來說,用山的概念來理解是很恰當的。」
年輕人:「山?怎麼說呢?」
史學家:「以所見的景色來說,令人眼花撩亂的人間萬象就好像身處高山基底所見那樣的遼闊無邊,而愈往上爬層次愈高,所見事物會愈來愈少、愈來愈清晰。登高就有如追求真理,是趟蜿蜒而上、充滿了艱辛感的路程,不可能是筆直輕鬆的平坦道路。登山者不需要踏遍每一片土地才能登頂,正如求道者不可能全知,而是觸類旁通以悟道一樣。如此求道者不就如登山者一樣嗎?而世上大部分的人都是處在山底而不知登高。」
年輕人:「照你先前的說法,人不可能得道,那麼求道者不就永遠無法攻頂了嗎?」
史學家:「確實是這樣沒錯,因為山頂是上帝所在之處,然而人雖無法登頂,卻可以無限接近,即便無法站在最高處,然而其眼界已然不低。」
年輕人:「可是這不就功虧一簣了嗎?如果真的可以差一步卻無法到達,難道不會感到非常不值嗎?」
史學家:「不會的,正如剛才所說,求道的人不以成敗論英雄,他們知道人力有時而窮,資質高者所能達到的境界已經十分接近山頂,雖不能成功但也已是『雖不中亦不遠矣』,那將會是一種由衷的喜悅,絲毫不會覺得氣餒。」
年輕人:「嗯,我好像有點懂這種感覺,或許以後我會更能體會吧。不過我想到一個問題,你剛剛說登山者不需要踏遍每一片土地才能登頂,而因為每個人的學習歷程都不同,所以他們的登山路徑也不可能一樣對吧?」
史學家:「你說得不錯,每位求道者的路徑都不同,但層次高的求道者不會迷路或徘迴不前,並且他們都能看見在他們下方的求道者,能夠引導他們向上爬升。」
年輕人:「可是對於層次不高的人來說,他們如果注定了無法達到高的境界,那麼努力也是值得的嗎?」
史學家:「資質低者雖然無法達到很高的境界,然而力竭之後能會覺得不虛此行,就像許多人說的,努力過至少不會留有遺憾這樣的感覺。而且站在真理標準來說,『小和尚念經有口無心』至少比不念經還要好。」
年輕人:「什麼意思?」
史學家:「追求真理不能以世俗眼光來衡量,不是說資質不好就不用求道。事實上,資質差的人可以說是潛在的惡人,而求道就是隱惡揚善,如果自身資質不足以兼善天下,那麼至少還能獨善其身,所以說在求道標準來說是『寧為牛後,不為雞首』的。總之,求道是每個人發揮生命最大價值而應做的事。」
年輕人:「我了解了。」
史學家:「而我們既然說到求道如登山而又不可能登頂成功,就可推展出正確的人生態度是悲觀而積極的。」
年輕人:「悲觀而積極?嗯,其實乍聽之下好像很說不通,不過想到你之前說正確的知識觀是悲觀性的,以及求道的艱辛感和登頂的例子好像是這樣沒錯,雖然這聽起來很悲情。」
史學家:「不會的,你可以試著想想,其實只有無知的人才會對人生感到樂觀,因為有知的人會知道自己永遠無法攻頂,然而又須繼續努力,所以悲觀而積極當然是正確的。假如人生觀是悲觀而消極,那麼人生了無生趣,不如尋死算了。而樂觀已經有誤,何況樂觀而消極是件說不通的事。」
年輕人:「有道理,畢竟人終究是人,追求超越性真理注定是只能努力不能成功的事。」
史學家:「是的,而既然又說到世人的資質分布也如同山一樣,那麼其實可以知道一件事,也就是少數人的意見雖然未必正確,但多數人肯定錯誤,出淤泥而不染才是得道的路徑,因為抵抗群眾主流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順從大環境是很輕鬆的。當然一般人可能會認為這是標新立異、譁眾取寵,可有智慧的人知道這是舉世皆濁我獨清。」
年輕人:「是不是就像雖然人可能只差一步才能達到山頂,不能說是正確,但也離正確不遠;而在山下的人離接近山頂的人來說幾乎可說錯得離譜了。」
史學家:「沒錯,山下的人見識極低,雖然說他們的見解可能不到完全錯誤,但層次肯定不高而能讓大眾同意。在眾人看來離經叛道的事情有時可能反而是正道。簡單來說,假設世上的人都不笨也不邪惡,那麼其實人人都一樣是聖人,然而可悲的是,往往有智慧的人都被認為是笨蛋,而正義的人常被視為多管閒事的人。」
年輕人:「那麼通常被大家認為是最有智慧的人或言論,難道也是錯的嗎?」
史學家:「大部分的情況其實也不能說是錯的,但肯定不是最正確的,在現在這個時代來說,最有智慧的人肯定不是會被大眾推崇的人,最被推崇的人最多只能說是稍有見識的人而已,不過大部分情況下都是最能代表大眾低俗思想的人會被推崇。」
年輕人:「因為大家都不能接受不同的意見,所以才會推崇最能符合自己意見的人吧?而稍有見識的人會被推崇,是因為他們有一定的見識,卻又不至於讓大眾不可接受,所以才會被推崇吧?」
史學家:「沒錯,你說得很好。所以人們如果資質不夠就會被誤導,如此愈走愈偏頗,愈來愈低俗。所以求道者亦須傳道,在高處的人必須指引在低處的人往上爬。」
年輕人:「那麼傳道時須注意什麼呢?」
史學家:「傳道者最須注意的事情就是不能犯了好為人師的錯誤,因為這樣很可能只會造成反效果,讓人更加遠離正道。傳道者只能在人們主動請教或是絕佳時機方能傳道,因為那時就是上天賦予的傳道義務之時,畢竟人只是人,不能擅自『替天行道』。」
年輕人:「我記得你曾說過人世間沒有絕對完美與絕對醜惡的事物,而真理貫穿一切,任何事物都含有真理,只是含量多寡的不同而已,那麼我的問題是:我們有沒有必要去了解旁門左道或是極低層次的流行事物呢?」
史學家:「人世間的確沒有絕對完美與絕對醜惡的事物,然而絕對完美也只是不存在於人世間而已,這也是求道之所以可行的原因。其實你既然知道真理貫穿一切事物,那麼我們自然也要對能接觸到的一切事物有基本的了解,這除了是我之前所說的可做為反面教材的概念,更重要的是我們了解低層次的事物也可以增進我們引導初學者的能力。」
年輕人:「總之不管是自我修行或是引導他人,了解並且批判都是必要的吧?」
史學家:「是的,所謂真理愈辯愈明,如果是抱持著道不同不相為謀或是以和為貴的心態,那麼只是畫地自限而已。」
年輕人:「那麼對於求知求道來說,還有什麼樣的心態是不可取的呢?」
史學家:「還有包括之前所說的宗教奇蹟啟示;將超越性扭轉而成的神祕主義;忽略超越性存在的完美主義;少數宗教流派強調的禁慾苦行;道家的清靜無為、以科學為中心的不可知論。」
年輕人:「啊,這其中你大多都已經提到過了呢。」
史學家:「是的,這些認知的錯誤分別是奇蹟即例外;神祕主義將導入迷信而不努力;完美在不完美的自身與不完美的人間為不可得也不應得;受苦雖為成長所必須然主動禁慾苦行非求道之方;清靜無為即虛無主義而否定真理;不可知論即不負責任的不知便不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