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3/05/08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在東京遇見小津安二郎~

「一對老夫妻特地從鄉下到東京看望在大都市工作的子女,大兒子在東京開一家私人診所,二女兒則是開了一家美髮沙龍,大家的成就都看似不錯,想當然而就是夠努力工作。本來要帶父母在東京逛逛,但兩家人都忙的沒時間,只好問問弟妹紀子有沒有空。紀子二話不說馬上請假,帶著公婆遊覽東京,一路上非常貼心的陪伴、照料。紀子是二兒子的老婆,她邀請公婆到她住的地方坐坐。一間破舊的員工宿舍,與大哥、二姐獨棟的房子那可是天差地別,看得老父母非常不捨,勸她不要再眷戀了,找個可靠的人結婚吧。故事到這裡才從父母的口裡知道,原來,二兒子早在8年前就戰死沙場,所以紀子與這個家庭早就沒有什麼關係了,但是多年來她都還是默默的付出,關心著這個家庭。之後大哥和二姐私下還嫌父母來東京旅遊的時間太長,甚至說要請父母去溫泉會館住幾天,實際上是拿錢打發父母,結果父母這一住便發生了憾事...。」
東京遇見他
坐在觀影廳裡,看著《東京物語》的預告,又喚起了這個讓人揪心的故事。上個月去了趟日本,沒想到一下飛機,我還拖著行李,剛從地鐵站走出來,就在站口看到吸引我的宣傳單《小津安二郎展》,而且這趟旅行原本只計畫去幾個美術館和日本電影資料館參觀,再看看有沒有電影相關的活動。沒想到,一下飛機就願望成真。
小津安二郎展
小津安二郎導演是與黑澤明、溝口健二導演並列為日本電影的三大巨匠。獨特的敘事風格也被稱為“小津調”。這次的活動是導演生誕120週年,逝世60週年的紀念展。在之前100週年的時候,侯孝賢導演還特地模仿小津導演的手法拍了一部電影《咖啡時光》來紀念他。這次活動是辦在“神奈川文學館”,因為導演後期的電影大多都是在神奈川縣拍攝製作的,所以由地方舉辦,用文獻照片還原各部戲的拍攝地,也是很有趣的(就像灌籃高手的粉絲,會特地走訪“鐮倉高校前車站平交道”一樣)。我參觀的那天不巧下大雨,但也多虧了下雨,覺得文學館外的小橋有種小津導演淡淡哀愁的feel。
鎮館之寶
館內的陳設很簡單,但是文獻資料很豐富。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第一、一頂白色的小漁夫帽。這是導演拍攝時必戴,在工作照中都可以看到。第二、特製的矮腳和攝影機三腳架。能夠親眼看到這些設備,還是很讓人激動的。當我回台灣和朋友分享時,大家的反應是“這不是每個劇組都有的設備,有什麼好激動,還需要特別展示嗎?”當然需要特別展示啦!這是當時為了符合小津導演的拍攝,而特別製作的設備。導演有個著名的拍攝手法叫“榻榻米拍攝”,是他自己發展出的一種低視角仰拍法。因為導演後期以拍家庭劇居多,而當時日本家庭都是榻榻米的住房,常常坐在地上,所以“榻榻米拍攝”指的就是坐在榻榻米上向周邊仰拍的高度。一開始這樣的拍法,主要是避開坐在榻榻米上的演員身旁容易穿幫的電線,但慢慢的卻形成了導演獨特的拍攝手法。也因為這樣,導演的家庭劇看起來都很親切,就像觀眾坐在其中參與這個家庭的感覺。第三、導演從小就很喜歡看電影。小孩本身就容易受會動的影象或有趣的故事所吸引,但導演不只如此,從資料文獻中看到,導演國中時還組成電影研究社,寫些影評、心得。他在一本自傳中說到:「電影在當時也只是追隨情節而行,根本無法表現人的感情。然而,美國電影《文明》出現了。這部在當時被稱為巨作的電影實在是太出色了。那個印象完全抓住了我。“我想當一名導演”的念頭,就是在這個時候產生的。」更誇張的是,導演在二戰時曾被派駐到新加坡,因為新加坡在那時有短暫被日本殖民過,而導演的任務就是要去拍一部戰爭片。但由於現實的戰況惡化,對於拍攝來說也很危險,所以便終止拍攝。導演被困在新加坡,能做什麼呢?他便以要檢查放映機為藉口,看了將近100部當時被日軍沒收的外國電影。特別是美國電影。有人研究導演當時看了約翰‧福特導演、希區考克導演的電影,還有「大國民」、「亂世佳人」...等巨作。導演還說:「如果卓別林的電影得62分,『大國民』可以得85分。」更驚嘆美國電影技術的先進。
拍出自己的風格
明明導演深受好萊塢電影的影響,但卻在戰後拍出了屬於自己風格的電影。他的作品不再是戰前的青春喜劇類型,而是聚焦在家庭--家庭裡的瑣碎小事。可能這才是“人”生活的源頭吧。作品裡大多探討著父輩與孩子年輕一代的價值觀,親情間必須要面對的分離,像是孩子大了要結婚、離家,或孩子忙於家庭、事業,而漸漸與父母的疏離。故事再回到《東京物語》下半段...。
「父母結束了溫泉會館與東京行後,回到鄉下老家,母親的身體便開始出現問題。這次換孩子們要回老家照顧看望母親,但孩子們太忙了還要喬時間才能出發。回老家前二姐還問了大哥需要帶喪服嗎?結果母親的病況每況愈下,最後連作為醫生的大兒子也束手無策。這時因工作耽誤才趕回來的兒子老四,來不及見到母親最後一面,非常自責。紀子除了在婆婆病危時忙前忙後照顧,也安慰著這一家人。喪禮當天的晚餐,家人們聚在一起回憶媽媽在世時的種種,大家很不捨,二姐說現在就剩爸爸一人了,要爸爸照顧好自己,活得長長久久的。話才說完沒多久,爸爸離開去洗手間時,二姐又說:『這樣說可能很不孝,但如果是爸爸先走就好了,因為小妹結婚後,他自己一個人住比較麻煩,如果是媽媽的話,她還可以來東京幫忙。』喪禮後隔天,家裡馬上恢復了平靜,因為孩子們全又回城市忙著賺錢了,只留下小妹和紀子。小妹和紀子抱怨『外人還比自家兄弟姐妹們還有感情,親身骨肉不應該這樣。』紀子則安慰她說:『孩子們長大,成家立業,自然有他們自己的事要忙,以後我們也都會變成這樣。』小妹不明白,堅決說她才不會變成這樣。一向寡言的公公將婆婆珍視的手錶送給了紀子,說『真奇怪,自己的子女反而不及你這個外人來的孝順,謝謝妳。』希望她回去後好好追尋自己的幸福,最後,紀子難過的淚別公公,搭上火車回東京了。」
人的景況與情味
電影很揪心,卻也很真實,70年前的電影,卻時時在我們的生活中上演。導演在1963年因癌症去世,他這60年的人生,總共拍了54部電影,後期的作品在拍攝上更樸實,攝影上不用移動鏡頭,剪接時不用疊畫轉場,而是用深刻的人性、對白、情節來說故事。他說「性格究竟是什麼意思呢?簡單的說,就是人的況味。如果你不能傳達人的況味,你的工作等於白搭。這是一切藝術的目的。」這也讓我陷入反思。很多時候自己的創作可能是為了標新立異而做,為了創新而創新,為了奪眼球而創作,但創新或創作的背後應該是要找到根源,追溯到最初的觀點、感動、故事的真意,而這一切指向的都是人性,接下來思考的才是如何呈現、喚起觀眾的共鳴。這趟東京行與小津安二郎導演奇妙的相遇,從他的一生經歷與電影作品中品味出他創作的偉大之處。
「我相信電影和人生意義,都是靠餘味定輸贏的。」--小津安二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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