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性騷擾這話題,我感覺好像嚼了太久的口香糖——即便已經又苦又硬,這輩子不可能吞下去,卻遲遲找不到好時機吐出來。
可是吐出來的,哪些是真的Metoo,哪些不是?這波Metoo風暴,台灣遲了歐美六年,也因此他們早已跨入更深的議題。
我非常喜歡一部影集叫《Criminal》(刑案偵訊室),其中英國篇的第二季第二集《亞歷士》即是探討這個現象。劇情是一名男性主管亞歷士被指控性侵女員工,而他傲慢、種族歧視、不尊重女性——完全符合一個混蛋的形象,因此全偵訊室的人(包含他自己的律師)心裡都認定他就是強暴犯。直到最終一位精明的觀察者察覺有異,才真相大白女員工是為了詐騙賠償金設局。結尾亞里士怒吼他失去了一切,工作、家庭,誰負責他的賠償?
這集令我非常沈重,即使我是個遇過不少性騷擾的女性,我仍然同情被社會性死亡的亞歷士。
我氾濫的同情心竟也用在對我性騷擾的真混蛋上。
多年前我曾使用某叫車APP,當年該平台還未合法,所以即使非登記營業車也可以載客。當時我定期會去醫美診所雷射除毛,沒想太多直接在目的地輸出醫美診所的名稱便叫了車。
我當時該輸出地址的。因為我一上車,司機就開始上下打量我,還問了句你要去哪裡?
內心的警報器微微震動著。明明APP上清清楚楚的,幹嘛再問?「去台北XX區」我這麼回答。
但他沒有要放過我『去那裡幹嘛呀?』他又問。老實說我已經不記得他當時是一臉好奇,還是在笑?因為我死盯著手機螢幕深怕與他對眼。
「⋯⋯找朋友」還好他開的蠻快的。我還是不記得中間他自言自語講了什麼,只記得他車上髒髒的腳踏墊。
直到某個紅燈他轉頭向我伸出手『⋯⋯聽說男人的XX尺寸可以用大拇指來判斷,你看看我的大拇指如何?』我猛然回神看著他比一個類似讚的手勢在我大腿上方。原來人是真的會因為嚇到無法動彈。
我仍然忘記我敷衍地回應了什麼,只記得當綠燈繼續行駛時我偷偷往門邊坐了一點點,還很怕被司機發現。
一下車的我馬上想起該給差評或找平台投訴,結果又作罷了。我還在釐清那些黃色笑話跟動作算是性騷擾嗎?我會不會誤會了?平台的投訴機制會令他失去工作嗎?不知道我留下的個人資訊(姓名、我出發時的住家地址)還在他手上嗎?
事發多年我從未再使用那個叫車APP,直到去年才下載回來。一登入APP會顯示上次的行程目的地,還留在那年的醫美診所。
我才想起原來那就是口香糖,只是我太怕吐出來被嫌棄。現在書寫出這些文字,才發現大腦竟然會選擇性的忘記不想記起的,卻留下奇怪的小細節。原來這麼多年來我的大腦一直在保護我,不讓我想起不舒服的回憶。原來嫌棄這塊口香糖的不是別人,是我自己。
也許是在那個綜藝節目男主持人流行開黃腔、吃女明星豆腐的時空背景下,男女都沒意識到「這是性騷擾」?
「你太大驚小怪了」「這還好吧」怕聽到這些話,產生自我質疑,所以寧可不說。
我想起那腳踏墊,車上壓抑的氣氛,還有好不容易下車鬆一大口氣的我。竟沒有生氣的情緒。
原來我需要的從不是道歉,
而是說出來與被認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