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第三次橫越太平洋,依慣例;採取‘’大圈航法‘’(Great Circle Sailing )。日籍商船“紫藤號”離開東京灣後,開始以巡航速度航向奧勒岡州的波特蘭港。雖說目的港是太平洋東邊的美國西岸,其實船頭是對著阿拉斯加朝北北東方向奔馳的。
聖誕節前的海上氣候非常惡劣,強風大浪,濃霧,陰霾,還有經常的強降雪。喜歡飯後甲板散步的習慣已經不可能了,幾天幾夜結成的厚冰和突然拍打過來的大浪,一個不留神就會失足墜海的。
嚴冬的海洋很是憤怒,船頭起起落落,頂風破浪,偶爾船尾因縱擺太厲害而翹得過高;以至於螺旋槳懸空導致轉速突然升高,因而產生的劇烈抖動,讓人有極度不安的感覺,深怕,萬一主機熄火了,那要如何是好。
日以繼夜,浩瀚的北太平洋,水平線一直在那裡,讓人懷疑是不是還在原地,依然是茫茫汪洋一片。幾個晨昏,映入眼簾的都是忽高忽低的甲板和層層湧來的巨浪。耳邊聽到的除了兇猛的海浪啪,啪,啪的聲音,就是沉悶的引擎聲。最稀罕的就是人影,人聲。
應該四五天了吧,遠方隱約看到一個小冰山,大副說:“我們接近阿拉斯加水域了,那冰山沒看到的,在水面下的;要大得多”。我真的擔心,這大船太靠近了,船體會不會被冰山底部劃破?這時心裡閃過的念頭竟然是鐵達尼號的沉船影像;和落海乘客求生的一幕幕令人心驚的鏡頭。心裡暗暗的想,“拜託老天爺,船千萬別失去動力。這樣的顛簸海象,主機要是故障,大概只有翻船的命運了”。感覺一點都不好,也暗罵自己,“烏鴉嘴”。
突然,引擎聲音靜止了,幾盞常開的燈也熄了。船艙裡的大廚吼出聲:“主機停了,快下機艙”。不須要其他指令,所有機艙部的同仁立刻飛快的進入機艙深處的控制室。
這個時刻,這艘船是既沒動力,也沒了電力,不須輪機長解釋;每個人都知道危急的程度。主機的燃油幫浦故障,還有,排氣閥破損過熱,必須立即更換。更要命的,不知何故,發電機也因潤滑油系統低壓保護,跳脫,自動控制就把發電機給停了。真的是禍不單行,不,是生命交關了。
關閉主機,設法重啟發電機;是值班同事第一件做的事。發電機重啟前,碩大的機艙空間是出奇安靜的,船身的搖晃角度大到讓人驚恐的地步,昏暗的機艙空間,,添加了極其不祥的氣氛。我,幫忙修復主機故障的部份,手忙腳亂,也驚慌失措。偶然,在最底層壓艙水櫃旁看到艙內溫度計;顯示的是攝氏四度。那個位置,在船外殼是水下幾十米深的位置。可想而知,這時刻那一帶海域的海水溫度不是零度,就是零下幾度。這樣的狀態,人一落水,幾秒鐘就休克死亡了。越想心裡是越慌,再加上船體搖晃得更厲害了。心裡明白,沒了動力,船隨時會翻覆。這時,‘’人生跑馬燈‘’湧上心頭,影像之快,幕幕清晰得嚇人。第一次和死亡這麼接近,很害怕,尤其在這麼遙遠的北太平洋。
‘‘人生跑馬燈‘’裡的影像有已故的爺嬤們的面容。在近乎絕望的景況,心中極度誠懇的祝禱,希望助我度過這個厄運。很深很深的祈禱,估計就幾秒鐘的事。真的,是深度絕望後的淡定吧!驚恐的感覺慢慢輕了,取而代之的是完全的專注,奮不顧身的配合同事設法修復機械問題。幾個小時之後,主機終於重新啟動,整艘大船又重新被駕馭了。
因為體驗“人生跑馬燈”,所以這人生體驗永在心頭。那“烏鴉嘴”的念頭,立刻招來接近船難的驚恐境界,好像一個冥冥中安排劇情的預告。所以,飯可以多吃,話還是別亂講,也要少心存負面意念。
最後,是那艘一年工作緣份;船名叫做“Wisteria ”的日本商船, 意即紫藤花。它在日本文化的花語寓意,除了潔白,愛情,就是“永不離開”,真的幸運,當時是跟她一起航向美國的。What a lucky vessel !真是幸運的一艘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