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人生花費最多時間的,是「工作」,相信沒有太多人會有異議。那麼把心思放在工作上,不管是謀生,或是追求理想的未來,用心打拼就是天經地義的事了。
我始終覺得職場和商場的所有生態,不管人事鬥爭有多劇烈,市場競爭有多慘烈,一切的活動仍然是以「人」為核心。
基於這樣的信念,在打工的時代,尚位居底層時,暫且不說,從任職小主管開始,我就特別留意相關同事的感受。簡單的例子,做為主管,語言的使用,會盡可能考慮他人的尊嚴,顧及每個人的餘地。我覺得,不要為了達到所謂的上級任務,就「拿雞毛當令箭」,以致過份逼人。職務越高時,我更加認定,「沒有不對的人,只有不對的位置」。若某位同事的表現偏差,是因為位置放錯了,那不正是我的責任嗎?
職場階梯爬得更高之後,我選拔幹部時,候選人若為人過於冷酷的,會被我放在較低的優先位置。在人力資源管理方面,我會多花心思觀察各部門的「人心向背」。這麼做的用意,除了顧及各團隊的穩定以外,我也在防患人才孕育系統的堵塞。
總之,人心如水,它能載舟,當然也能覆舟。為了善待團隊成員,在年度財務預算編列時,我曾多次和歐洲總部更高層主管有過數次激烈爭辯。當然,沒有一定穩贏的爭論。我只是盡量防衛我自己的信念和立場,由上而下的壓力,或不合理處,到我為止。從我向下的,種種策略做法,施行前,會盡量取得共識,使之成為團隊成員的相互約定和承諾,大家一起努力達成。事實證明,我是這個做法最大的受益者,所以對這信念深具信心。
然而,我也有過「出賣」同仁的事蹟,情形就像古人說的「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曾經的十幾年跨國集團工作經歷,讓我有機會組建各國的管理經營團隊。其中多位一級主管都是從底層職位開始,一路茁壯成材。由於滿意所在職場的前景,潛力人才的異動不太常見,因此人力資源是穩定的。這無疑是責任區始終維持優質表現的保證。
無奈我在「東亞區域中心」的職位五年任期時,遭遇和總部的政策分歧爭拗。加上我一直搭配的直屬上司執行長因升遷離開現職,我興起了不如歸去的念頭。最終,我永久性的離開打工職場,告別香港,遠走澳洲。
我始料未及的是,我離職後不久,由於種種因素,包含鄰近地區「友軍」的蓄意運作, 我手下的一級主管一個一個被汰換。這完全是集團內的人事傾軋,和他們的表現和適任性完全無關。我的離職,無形中他們的保護傘瞬間消失。驚覺不妙時,我已然是「路人甲」一名,完全沒有使力的空間。
其中一位,是我離開之前幾年任命的台灣分公司總經理,他是退伍之後加入公司,真的是根正苗紅的「子弟兵」。被辭退的當天我正和他通長途電話,毫無預警的情況下,國外高層訪客突然蒞臨台北分公司。
十五分鐘之後,他再打電話時,竟然說他已經被「炒魷魚」了。我是萬分錯愕,更是憤慨。他當時正處於人生最低潮,他的太太不明原因,不久前帶著唯一的女兒離開家,去向不明。還有,他正遭受尚未查清楚的病情折磨,短時間爆瘦,體力甚差。最糟的是,退伍後唯一效力的公司,本以為可以終身效命的,卻突然中年失業。
這事,是我的職場經歷最感遺憾的記憶,也深覺愧疚。當時的我,雖然旅居澳洲,還是盡心出力想要助他勇敢再站起來。但天不從人願,兩年之後,他因罹患絕症,撒手人寰了。
每次想到這一段,心裡就異常的沉痛。以下是當年寫下的悼念文,再拿出來看,以示對這老友的無限懷思。
浪淘沙 (悼亡友)
信步走在Botany Bay的海灘,
寒冬的黃昏格外陰冷。
赤腳走入淺灘,
海水倒有一絲暖意。
腳下的白沙隨著海浪時而向前翻滾,
時而回流再被海水吞噬,
更多的是已曝露在冷洌寒風中的沙灘上。
海浪有時會送來一撮海草,
遮蔽了那照在一方沙堆上的餘溫夕陽,
浮木小枝也不時沖向那沉靜的沙灘,
倦了的海鳥就更可在那片沙灘爲所欲爲了。
人,不就像海灘上的沙嗎?
任由命運的浪隨意舞弄,一點都不由人。
老友,兩週前最後的話別,
還違心的哄騙安慰。
明白你的病痛和絕望,
又得確定自己眼眶不溼。
如今,你悄悄地走了,
不再像那飽受折騰海邊的沙。
永別了!
讓海浪把冷風中的沙帶進溫暖的水裏吧!
我知道,在天國的你已不再痛苦了。
(悼亡友 Sydney 14 July 2011)(南半球的氣候和北半球顛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