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自己慈悲07--悲傷那些無法擁有的

歲月裡，幾乎印象深刻的悲傷都是關於關係的離別，我不太因為自己失去了什麼物品或必須要搬家而悲傷，或者生活過得如何，我覺得這些事情不會影響我太久，而我也總是遺忘。

可是那些關於關係的失去，總讓我自己印象深刻，父親與晚輩的離世，祖父母與外祖父母的離世，不論我當時的年紀如何，我幾乎記得每一場喪禮，那些離別如此深刻，好像都是關於被愛的中止與失落。

幾段感情的分手歷程，那些哭泣流淚，我當年不懂，以為只是關係變化與必須終告段落的難受，我以為，那就是對於所投入的關係後卻不可得的悲傷，我以為，除了親人離世與感情分手，再沒有恆久的悲傷。

直到，我與心理師一起工作了好一段時間，我們終於走到那裡，走近一個我並不確定的地方。

我原本只是懷疑，或者寧願相信自己因為知識的不足而誤解了許多事情，這幾十年來都是如此，可我另一方面又記得生活中的許多事件還有感受，那些屢屢發生的感受都是強烈與真實的，我以為，只要我夠努力去理解，也許能夠有不一樣的詮釋與說法，好讓我可以繼續相信─我的母親是愛我的。

直到某一次我和心理師說話，我怯懦的說著：「我覺得，會不會有一種可能，我的母親並不愛我？」然後，不等對方回應，我的眼淚倏然往下直流。然後，我邊哭邊說著：「可是......怎麼會這樣？」我沒有吶喊，只是不住地哭泣。

那次，還有其後的幾次，我經驗到無比深刻的悲傷，那悲傷裡有一個孩子終於接受母親不愛自己的真實，那悲傷裡有對於一個孩子幾十年來以為是自己不夠努力去理解母親的心疼，那悲傷裡有認識到一個母親並非選擇不去愛自己的孩子，而是她無能去愛自己的孩子，而最悲傷的是，這位母親總是告訴她自己還有孩子，她有多麼愛著自己的孩子，而孩子總是與自己的感受對抗與壓抑，寧願相信自己的母親。

讓我對自己說說話：

「你曾經相信你的母親說的：『沒有母親會不愛自己的孩子』，在這個前提下，你以為是自己做得不夠好，所以母親選擇不那麼友善對待你或尊重你。現實上，母親卻幾乎以自己為中心做出所有的考量選擇，這也幾乎使你和其他親人擔負更多的辛苦。

你不明白，如果母親像她自己所說的，為何她會對於你與親人的辛苦無動於衷，你自己身為父親，當你看著自己的孩子受苦時並不會無動於衷。你與孩子之間的感情與感受，成為你與母親之間的對比參照，你逐漸明白，那不對勁，她的言語與行為並不對勁。

好在，你有心理師支持你的感受，而不是支持你因為恐懼不被愛而緊抓的相信。最終，你有一個理解，恐怕你的母親和一般人不同，甚至，和你不同。她活在一個離真實世界比較遙遠的世界，她需要活在那個世界，那個世界裡她是一個再好不過的人，那個世界裡她所有的作為都是為了疼愛、呵護她的孩子，那個世界裡她犧牲奉獻而被所有人辜負。

你不僅僅要眼睜睜的看著她活在那個與你並不相同的世界，還要承擔她自顧自地活在那個世界中的代價。

我覺得你值得悲傷，如果悲傷換來更多的對真實世界的理解，那麼這些眼淚就都是值得的，這些眼淚不是遺憾而已，這些眼淚是為自己哀悼的痕跡，好好的悲傷，好好的哀悼，你走向一個更真實的世界，儘管，那可能與你母親相距更遠，卻可能與你的孩子相離更近，那讓你可以走向你的孩子身邊。」

2023.9.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