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梯一圈圈迴旋,繞著、轉啊,像是漫長蜿蜒的人生。男孩爬著樓梯向上,他抬頭看向頂樓,往上爬就是天台,好像那裡就是長大後的美好人生,好像那裡就是生命所有困頓的出口,於是他一步一步踏著階梯,走向天台。
男孩懸在天台的矮牆邊,小小的背影好安靜,好清淡,幾乎就要融進整個城市的背景裡,就要看不見。是不是就像他說的,他是個不重要的人,於是消失也沒有關係。最後他一躍而下。你的心被揪緊了,在那個幾近心碎的霎那,又看見男孩在天台外衍伸出去的小平台站了起來。你鬆了一口氣,想著生命永遠都還有一點點轉折或一點點機會吧。
但真的是這樣嗎?
那年天台上的男孩交錯著如今的鄭 sir,兩個時空並進,翻開年少日記的契機來自鄭 sir 班上某位學生的一封遺書。文字是一種召喚術,可以串起不同的人生,以及喚起一些被遺忘的(或者假裝遺忘的)傷痕。遺書上寫著「我是個不重要的人」,淡淡淺淺的字直直銳利地穿過生命,從垃圾桶中的遺書出發,穿越鄭 sir 的記憶,以及那本又被翻起的年少日記,最後穿回了那年寫下的日記,銳利的記憶從男人的心穿進了那年男孩的靈魂。
「鄭有傑,你這個垃圾!」走上天台的男孩,對著城市放聲大喊。
鄭 sir 翻開日記,同時翻開了所有傷痛的過去,畫面一幕幕出現──被父親責打的日常、言語的侮辱、同儕的訕笑、永遠比不上的優秀弟弟,在他生活中所有的一切,如此多看似微小的事物,都是會刮人的碎片。男孩把自己泡在充滿碎玻璃的小池中,日日夜夜刮著靈魂。但他仍然好愛,好愛身邊的一切;他仍然期待,期待長大的可能。
男孩翻著漫畫,漫畫角色喊著:「總有一天你會長大,成為你想成為的大人,你要加油!」帶著這樣一份期待,男孩在碎玻璃水池中努力泅泳,可你見到水池滿是鮮血,那是靈魂的傷,染紅了整個年少。男孩在車上嗚咽和母親說,他睡不好,是不是該去看精神科,母親狠狠回道那是神經病才看的,你是神經病嗎?他沒說話。車上安靜,徹夜安靜,也許整個童年都因此而沉寂。
總有一天你會長大。鄭 sir 以大人的姿態翻著日記,回望那些過往不敢直視的傷痕,同時試著想找出寫下遺書的同學究竟是誰。鄭 sir 明白所有的成長都需要被理解和陪伴,更需要被傾聽。年少總總都是過程,那些不開心與傷痛,也許無法被真正解決,但有機會被跨過。不過前提是有人能溫柔善待你的破碎。所以鄭 sir 溫柔地對著學生們說:「我未必可以幫到你,但我會陪著你。」
導演卓亦謙從自身成長經歷,以及身邊友人輕生的經驗,端出了自己的私密,寫下一本獻給所有人的溫柔的日記。這本日記不只是鄭有傑的日記,更是導演自己的生命手札,也可能是當代人所遭遇的經驗總和。
談到飾演主角鄭 sir 的盧鎮業,導演表示「他不算是那種標準的靚仔,但他有一種魅力,有一種神秘感,我看著這個人,覺得他為何會這麼溫柔?是不是他內心有一些碎片破裂了?這種感覺就很像我心目中的鄭 sir。」
重點是那句「他內心有一些碎片破裂了」,後來的他才得以如此溫柔。
鄭 sir 懷著自己年少的傷痕,成為了一個大人,但這樣的大人是不是他曾經想成為的那種?我們無法肯定他是否如願,但可以看見他努力以自己的溫柔善待世界──但溫柔以待世界的前提是,他必須先與自己和解。從翻開日記的那刻起,他便開始撿拾過往破碎的自己,將年少男孩四散的靈魂慢慢打撈回來,拼湊過往的同時,終有一天也能完整現在的自己。
當年的那棟大樓仍然屹立,鄭 sir 順著曾經走過的樓梯向上爬,一階一階踏著,一圈一迴、一折一彎,好像人生。鄭 sir 走上天台,在樓梯間從頂向下望,米黃的樓梯層層疊疊,那是所有年少的過往所堆疊出的現在,樓梯下的,則是當年向上望的男孩。
天台就是生命的出口嗎?天台上的鄭 sir 就是自己曾經想成為的那種大人嗎?這些問題沒有解答,只能交給生命持續滾動,持續驗證。
天台上的風景依舊,城市依然清淡,當年的男孩與此時的男人共享著同一片天際線。我們誰不是在破碎中習得溫柔,並在成長的傷痛中逐漸與自己和解。
這是一本獻給所有人的成長日記,質地輕巧但情感銳利。輕輕地提醒著我們:每個少年都曾努力想要長成自己想要成為的那種大人,誰不是每天都在努力在活著;我們只要溫柔一點,生命就能有多一點的轉折,多一點的機會。
獻給所有勇敢茁壯的生命。
劇照提供/光年映畫
責任編輯/黃曦
核稿編輯/張硯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