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裡有著寂寞的吐與納。
一場車禍把整座城市都打得歪斜了,男孩阿天是踉蹌著撞上自己的靈魂與寂寞;原本生活的不可見自顧自地拼湊成了現實,茫然的無處遁逃是在生活與生活間的夾縫求一口菸、是默默接下姪子的生活後回到故鄉,看向那一次次的黃土和大雨滂沱,和迷霧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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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親人的變故,引出了死亡,而死亡二字,拖出了一座山、一個男孩、一場追尋。電影把死亡給膨脹了,角色都活在後遺症裡,時而奔跑、時而凝望,我們都想看清我們為何追尋、向何處而去。儘管生外有死,死外有神,我們仍摸不著存在的實感和意義。而這一切是如此沈重。
關於那份負重,我們也無從得知,孤獨的重量是如何悄悄攀上身軀並滲入肌膚。儘管活在城市的霓虹下,有時也不明白為何他卻沒有辦法為我們披上鋼與泥的外衣,使我們有所堅強、有所力量的歸處。相反地,我們開始思考起生存的必要、死亡之飄渺,心底的柔軟是文明的產物,好奇我們為何困乏、何以自由——在城市底下的眾生相是如此而生,無論我們的生活步伐如何汲汲又營營、無論我們應該如何向陽,仍舊無法摸透靈魂的霧、看清未來的長路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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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天,是拖著腳步離開城市,回到故土。車子載著他和失去母親的男孩,在人聲鼎沸中晃呀晃,晃出了過度壅塞的思緒、晃進了滿是泥濘的想望。車子開出的一道道印,是揭開傷疤的口,裡頭是嶙峋的枝椏、蜿蜒的小路,他的隻身成了最突兀的風景,他的身無所歸,但依然持續前進、持續前進。
《霧中潛行》裡有大量大量有關自然景觀的長鏡頭;樹與林、清晨的雞鳴、大雨中的獨步:而阿天孓然於其中的模樣是這個世界的眾生相。在這樣的文明社會裡,人人是困乏了在傴傴前行。鏡頭的長與慢之間,是空,而那份空白是藏了無數雙等待生命有所意義的眼睛、收納了浮動難安的想望;這樣的「空」是美的,好似在組織碎言片語成一場戲、一次關於虛無的想像。當話語不再成這部電影的主語,畫面即佔去大部分的心思與念頭,或成詩或成歌,把視覺性的事物揉成了河,帶進觀眾的視野,而悄然之間我們會躺下,用身體觸碰、感受,並不得不感嘆「原來是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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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水是水,我們是我們。我們之所以能觸碰與感受,是因為我們活著。但這樣的活,是緩的,有時則是靜止的:而電影中,生的緩慢,對比了死的無法離去。那場嫂子的死亡向無盡之處蔓延,阿天在其中是邁開步伐在虛浮的泥濘中尋實根。葬禮是有的,觀眾是在一次次儀式中見證了宗教的存在,但儘管這份信仰順利引渡了一場死亡,卻無法驅離靈魂的空虛——這是一場沈默的叩問,我們在其中是身有所定處,心卻無所恃。「生」的難處與遲緩在於此,關於意義的有無所謂、愛與不愛之間的藩籬、等待與前進的差別……我們是花了一輩子的時間去探究和追尋那份「答案」的重要性,卻一次次的暮然回首才發現,原來這樣的信念即是我們欲尋的答案,只是我們總是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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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對答案/信念的追尋成為了執念,這場追尋便成了痛苦,而這份痛苦,則會帶來更多的尋覓與追逐。我們是如此在生命中緩緩潛行,把一場想安置靈魂的摸索和前行當作是一次悠長且緩慢的降落;其中有關乎生的意義、信仰的存在、愛的感受,都消融進那座山與林之間,成了霧,堆積成迷。
也許我們一輩子都會尋找那份解答,而阿天日後也許也無法放下對於哥哥的疑問——是的,我們終究會在有限的生命裡,想求得一份能安放心靈的歸依之處;而我們是在一場又一場的夢中遁入並逃離,游離著想見證些什麼、摸尋出關於自身的答案。柔韌的、虛實交錯的是電影的質地,也是那份文明底下每個人的孤獨和寂寞。我們欲求,卻不滿,身軀變作是空乏的容器,卻總忘了我們的靈魂無法承受這份「渴求」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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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魂應歸依何處,才有所安頓?在眼前這份疑問被解開之前,不如先將身融進河、語言拉成水,而眼睛是能映出水波粼粼的陽光——一切都變得真正「緩慢」了,才會「清晰」。而我們在其中是需先學會停下,再前進;先明白輕盈,再去看向痛苦。最後才會歸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