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即人生

我的生命前進的同時，咖啡也伴隨我一起經歷人生的跌宕起伏，看盡人生百態。這一切都跟我父親有關。

曾經讀外事學校的父親，不只一次跟我說，他一直很想開一家咖啡館，但這個夢想始終沒有實現。由於他對咖啡的熱愛，咖啡與我也結下不解之緣。

講究的咖啡館會用銀器裝方糖與牛奶供客人使用。圖片取自catawiki.com

小學時期，父親常帶我上咖啡館。每當侍者端咖啡上桌，我總看到白色的咖啡杯裡裝著深褐色的液體，散發著濃郁的香氣。他熟練地打開糖罐，用小夾子夾起一顆方糖放入杯中，再拿起牛奶皿將牛奶倒進杯裡，小湯匙攪一下，便是一杯屬於他的咖啡。那是一個很有儀式感的過程。還小的我就喝檸檬汁或可樂，從此咖啡的香氣從未離開我的人生。

父親說他喜歡坐咖啡館，除了談事情、會友、喝咖啡外，咖啡館裡可以觀察眾生。我知道他即便沒有特別的目的，也會獨自在咖啡館靜靜的待上個把鐘頭，那個時候台北的咖啡館大多是安靜的。

在沒有連鎖咖啡廳的年代，父親因為工作的關係，港台兩地的咖啡館他都曾經停留，有時我會跟著一起去。在香港庶民常去的茶餐廳、中環七重天、酒店大堂的咖啡室是記憶裡常去的地方。台北則是南美、蜂大、蜂蜜、城中西餐、上島等集中在西門町、衡陽路、中山堂、或中山北路的咖啡廳。

雖然去過不少咖啡館，但自己直到上國中才開始喝咖啡。剛開始都是喝家裡的雀巢即溶咖啡。當時要拚升學，又不想去補習，於是採用勤能補拙策略，常常睡前半夜，清晨二、三點起床念書，一路讀到天亮去上學。起床時，就去廚房沖杯即溶咖啡伴讀。

經過中學六年的咖啡薰陶，上大學後我已經離不開咖啡了。每天早上我會在吃早餐時飲一杯咖啡，再精神抖擻去淡水上課。如果因故沒喝咖啡，當日我必定精神萎靡。當時淡江文學院旁的會文館是提供給外籍教職人員住宿的建築，也是唯一有賣咖啡的地方，往往我就去那裡補充咖啡因。有時半夜起床寫作業或寫文章，也是靠咖啡提供靈感。

明星門口的詩人周夢蝶，照片取自聯合報

文學院的生活，人和時間都變得自由，到了大三、四，課比較少，常常在沒課的時候就回到台北市區。當時家在永和，台北火車站是轉車的中繼站，從高中起我就常常在重慶南路流連，到了大學更是如此。有一次逛累了，就跑到明星咖啡廳點了一杯維也納咖啡，覺得甚是好喝。咖啡廳裡黃色的燈光温暖而安靜。後來明星咖啡就成為讀書室，也是約會的地方。

去了一陣子後才知道，明星門口全年一身布衣，坐在椅子上禪定的書攤老闆是詩人周夢蝶，原來那是一個知名的風景。二樓常會看到的白髮女士是曾執教於師大附中，畢生從事民俗研究的民國才女郭立誠老師。她會在那裡讀書、改作業、或是跟外國人講話。聽得出來，她在教那些外國人國文。偶爾也會看到振筆疾書的作家簫颯。當時還在念書，也沒有網路，我不知道還有哪些文人雅士常駐足明星咖啡廳，但明星始終有著濃濃的文化氣息。

郭立誠老師，照片取自師大附中網站

大學畢業頭一、兩年我還是常去明星。後來家搬離永和，明星已不在我通勤的動線上，也就沒有去了。畢業六、七年以後，一次路過明星便進去喝杯咖啡。結帳時，那個曾經常常招呼我和前男友的長髮圓臉甜姐兒，看到久未見面的熟客，就跟我更新她的動態：「我結婚了。你呢？」「我們分手了。」我回。她沒有特別的表情，淡淡地看著我，我想也許在咖啡館工作久了，人生百態看過不少，情侶分手也不是稀奇的事。我微笑跟她道別。步出明星，一種往事不堪回首的感覺油然而生。

明星咖啡廳，作者拍於2021年

那之後不久，工作的攀升期啟動，再之後進入巔峰期，這樣的生活更離不開咖啡了。早餐喝咖啡，開會喝咖啡，見客戶談事情喝咖啡，趕案子更少不了咖啡，有一陣子簡直到酗咖啡的程度。這些與咖啡相關的活動，會讓我想起咖啡和咖啡館在父親數十年的工作裡，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存在，於我亦然。在一杯又一杯的琥珀汁液裡，我看見親情、友情、愛情，看見職場商業談判的拉鋸與刀光劍影，也看到朋友同僚的得意與失意。

有一個時期，我對咖啡這件事變得很挑，虹吸式和手沖式作法才是首選。那時亞洲大部分城市的咖啡都沒有台北來得講究，老美的咖啡就更不用說了。遇到出差，也只能將就。每每在國外，最想念的是台北的咖啡。

現在回想起來，那種對咖啡作法的執著是沒有必要的。也許是歲月沖淡了味覺，也許是咖啡沖淡了味覺，現今我的味覺變得比較遲鈍，對咖啡也沒有那麼挑剔了。就好像我們經歷了青年與中年，進入老年之際的一種淡然。

咖啡從父親那裡到我這裡，香氣裊裊纏繞著我們的喜怒哀樂，與我們的生命密不可分。所以對父親與我而言咖啡即是人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