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奶奶的醃漬甕

去年的年底，媽媽收到朋友送來的美濃醃白玉蘿蔔，吃了後驚為天人，趕快託朋友再訂十罐好送給鄰居朋友。

幾天後，鄰居朋友也打來問媽媽，能不能幫忙訂購？

我打開冰箱嚇一跳，拿起其中一罐起來轉了轉。紅蓋透明罐，沒有任何標籤貼紙，沒有任何店家資訊，樸素得就像自家製的醃漬品，心想：店家都懶得宣傳了，這肯定很厲害吧？

一年僅一次的美濃醃白玉蘿蔔脆口鮮甜，微微的酸香，爽口得不得了。我最喜歡這種解膩的小配菜了！每一餐都會挖一點，眼看就要見底，想到還要等到明年，我問媽媽：和莊阿姨說，只幫她訂到五罐好不好？

這一瓶一瓶的醃漬品讓我想起方奶奶。

方奶奶是爸爸好朋友的母親。每回到他們家作客，車庫裡的層架上擺放著各式各樣的醃漬品，非常壯觀。這些醃漬品就是出自方奶奶。我們送上台北來的伴手禮，他們早已準備好一甕甕自家製的醃漬品讓我們搬上車。

方奶奶的醃漬手藝不得了，我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醃梅子和蔭冬瓜。十年、二十年的老菜脯也總是分裝滿滿一甕讓我們帶回家。這麼貴重的老菜脯收了實在不好意思。「我媽媽每年都會醃，一大堆都吃不完，你們要是覺得好吃，隨時來拿。」叔叔指了指玻璃甕說道。對客家人出生的叔叔來說，這些都是從小吃到大的家常漬物。

媽媽用蔭冬瓜蒸肉，不克制一下，白飯可是會一碗接著一碗的。

比起二十年的老菜脯，我更喜歡十年的。燉雞湯酸度剛剛好，鹹酸香氣實在太迷人，湯汁流倘口腔，深沉的滋味口齒留香。「可不可以當方奶奶的學徒啊？然後開一間餐廳，生意一定很好。」我邊吃邊讚嘆。

蔬果豐收之際，必須經過繁複的處理過程才得以保存。方奶奶的醃漬手藝是幾代人傳承下來的獨門口味，隨著節氣食材做出來的醃漬物酸甜鹹香滋味豐富，歷經時間的等待迸發出深厚濃郁的風味。

方奶奶前陣子過世了。

想起車庫裡滿滿的醃漬物，她每年仍舊做上好幾甕，也許是知道後代不再有興趣學習這份手藝了，希望能將「媽媽的味道」存進這一甕甕的玻璃甕裡，想念的時候就能取來品嚐。

打開罐子，濃烈的香氣撲鼻，想起方奶奶坐在小板凳上，雙手如薄紙一般交織著歲月的痕跡，和入鹽，揉軟的輕擰蔬菜，悉心製作的畫面讓我突然領悟到: 玻璃甕裡的漬物不單單是保存了時光的美味，還有方奶奶給後代人的愛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