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繪真實：繪畫的探索與觀點表達

〈描繪真實：繪畫的探索與觀點表達〉2024-04-16

　　人類繪畫有一種很獨特的目標，那使得它無法被照片、被AI製圖取代，也就是對於真正「描繪出主體所見」的追求。每一個嘗試過繪畫的人都會知道，如果我們試圖在畫布上寫實地呈現出外在世界的映射，我們需要學習透視法、學習幾何比例，來在平面上畫出那些看起來立體、真實的對象。

　　這件事情對於相機而言一點也不困難，光學與化學、捕捉再顯影。但對人類而言，其實包含了許多違反直覺的地方。因為二維與三維本就是兩類不同的體驗，要畫出世界中平行的鐵軌，圖畫中必須讓它在遠方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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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洛龐蒂關注到塞尚對繪畫所感到的困惑和他生命中對此進行的長時間探索，他意識到，塞尚的畫是一種探問，關於什麼是視覺、關於什麼是視覺對象。畢卡索那些被許多人稱為「抽象」的立體派作品，進一步加入不同視角到同一幅作品中，我們無法環繞一幅二維圖像中的物，立體派卻讓我們有機會同時看到事物的不同面向。

　　「真實」可能會是這樣古怪的東西。我們可以嘗試從不同的角度觀看同一間房屋，並在這些時候看到房屋的不同樣子。但梅洛龐蒂認為，這棟房屋不是這些表象中的任何一個、也不是某種超越於這些觀看的「客觀的物本身」。而是，那個真正的完滿的房屋會是從「每一個角度」觀看的樣子。

　　我並不認同那種自詡「中立理性客觀」的宣稱、或對他人進行這樣的要求。基於我們每個人獨特的生命經驗和所處位置，我們總是有立場。當然，我們永遠有權利不去釐清自己的立場，去假裝自己很中立、高唱「我可以無所謂」、或宣稱自己「反對一切意識形態」。

　　但那是不同程度的自欺欺人，只是不願意承擔採取立場的後果。所以即便不小心表態了，也要盡可能說得少一點，譬如說「反廢死」（而不是支持死刑），或者太陽花運動期間，令人好氣又好笑的「反反服貿運動」。

　　從另一個方向，我們會看到一種乍看之下完全相反的宣稱，名為「這只是我的個人觀點」。雖然它好像放棄了佔據名為「客觀」的山頭，但其實是跑去站在一個更高的高地，去宣稱「我只是有我自己的看法，沒有強迫你接受，所以你也不能罵我」。這樣的人同樣是不願意承擔採取立場的後果，只是它更貪心一點－－無論是為了出一口氣還是博取流量－－他還是要說。

　　同時，一部分人甚至覺得「這只是我當下真實的感受」可以幫他們免去散布不實訊息的責任，他們沒有查證的義務，但卻想要擁有超越其應得之限度的言論自由。

　　他認為自己的口無遮攔應當被保護，並認為批評他或指正他的人的言論應該被限制。因為對這些人而言，一但進入「每個人的個人觀點」，正確就不比錯誤更需要被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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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目中的理想陳述更像是，每個人首先向塞尚那樣，去思索、去努力把人知覺中的現象表現出來。相較於所謂的「客觀世界」或「物理世界」，那可能看起來有些扭曲或歪斜，但那是朝向一種「真正的人在世界裡看到的樣子」的嘗試。

　　另一方面，我們需要像立體派所做的那樣，把我們所能夠體驗到的所有視角盡可能地考慮進去，去呈現出我們所能見到的－－對象最完整的面貌。我會說比起羅爾斯式的「無知之幕」，我們更應該去努力朝向一種「全知之幕」，比起去假裝自己沒有立場，我們應該要連自己為什麼有這樣的立場都盡可能地呈現出來。

　　「真誠」是達致「真相」的道路。一個雖然像是廢話但鮮少被人們用作實踐指引來落實的事實是：當一種討論中包含有更多真誠的觀點，它一定比包含更少觀點時來得更加全面。而我們需要做的，僅僅是具反思性地盡可能把自己認識到的世界完整描繪。並讓更多來自不同方向真正的意見被釋放出來。

延伸閱讀：

〈Veil of Omniscientia〉

〈檢討弱勢者與受害者：「中立理性論述」的傾斜與不關心〉

〈超越超越性〉

〈太空歌劇院：AI繪圖與下一個時代的藝術〉

〈「指」－－原初的數位與類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