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誠實」是我愛上寫隨筆的另一個原因,除了自由。
而我想就是因為可以在寫隨筆的過程中誠實才得以感受到這份自由。
寫隨筆是我努力貼近自己的方式。
貼近自己,細細品嚐那些可能的言不由衷,那些不經意地壓抑,那些可能來不及細細感受的滋味。
寫隨筆將我拉回現場,重新拷問自己,重新給自己一個對自我誠實的機會,重新讓自己明白就算我不為眾人所喜,我也要當那個可以先接納自己的人。
我拼了命地對自己誠實,讓真實的自己不至於消散在囹圄之中。
這麼說來,為什麼誠實在現實生活中那麼困難呢?
「能夠誠實的面對自己」為什麼不是日常生活中的標配?
真實的我們怎麼了嗎?
真實的我們可能真的不那麼好看,不那麼討人喜歡。
真實的我們可能甚至會有點討人厭,而且醜陋。
真實的我們常常被我們推到陰影下,推進黑洞裡,推到那個我們看不到的地方,好讓我們可以不用太費力地扮演好社會角色。
於是面對這個世界,面對身旁的人事物,彷彿有層薄膜橫在中間,那是自己的薄膜,也是別人的薄膜。
久而久之,我們忘了如果沒有那層薄膜,那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薄膜讓我們感到安全,根本沒必要摘下它。但有的時候你就是會想,如果摘掉了會怎麼樣呢?
可能會出人命吧?可能會被關進精神病院吧?可能會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討厭鬼吧?於是這些就僅止於想想。
有幾回,我真的非常認真的在琢磨「摘下那層薄膜的自己」。
我會像頭野獸,被困住的野獸,在公司的女廁裡發狂似的大聲吼叫、搥牆跺腳,彷彿公司是個巨大的牢籠,而女廁是唯一一處忘了被上鎖的空間。我想像自己在做困獸之鬥.我想像別人將用什麼眼光看我。
那層薄膜讓我們能更不費力的扮演好一個社會角色,那層薄膜旨在封印那個在自己看來最見不得光的自己,它使我們更易於行走於這個世界。
踏進蝦皮智取店準備取貨時,眼角往掛在左手臂的提袋方向一瞥,順勢要撈出錢包,視線還沒走到提袋上,就定格在酷似小強的生物上...
當下,我失聲了,好幾百分貝的驚聲尖叫聲迴盪在我的腦海裡。
我迅速別開視線,身體的本能讓我不願多看牠,同時使勁用力地甩動左邊的衣角。
手忙腳亂之際,我仍側耳細聽「是否有那令人作嘔的翅膀振翅的聲音」「沒有!」
非常不情願地將視線再瞥向左邊衣角,TMD牠聞風不動的仍攀在我的衣服上,還該死的貌似是以頭朝向我的方向與我四目相對...!
我再度別開視線,不想去深入探究這東西此刻與我的相對位置,同時再次使勁且應該有更用力的甩動衣角,大力擺動衣角的動作令我的雙腳難以站穩,我像在跳一支奇怪的祭典之舞,胡亂地手舞足蹈。
我感到自己再次失聲,因為腦海裡刺耳的尖叫聲沒有被播放出來,那個小強振翅飛走的聲音或者「趴瘩」掉落地上的聲音,都沒有如我所渴求的降臨,我絕望地瞥向衣角,張大著嘴,像是要尖叫,但只發出驚恐的氣音...
我陷入了膠著的戰場,令人作嘔的敵人沒有因為我的戰術而節節敗退。
牠彷彿在恥笑我的愚鈍、我的驚慌失措,以及對牠毫不管用的「戰術」。
霎時,我猜想這東西應該不是小強。小強不會如此淡定,在我如此賣力地又甩又跳的時候,如果這東西是小強,我早就獲救了...
這下得換戰術了。我忍住內心作嘔的感覺,定定的看向牠,用眼角。同時舉起掛在左手臂上的提袋朝這東西猛劃,試圖將牠刮落,試圖削弱牠攀附的力量。
這種戰術,視線不能離開牠,否則我不知道會不會引來更噁心更令人承受不住的後果。我得利用視線餘光將各種可能的可怕變因降至最小,提袋不能胡亂飛舞,必須在對的位置著力,迫使那東西從我身上的衣服「剝落」下來,一次不夠,兩次,三次...我納悶著這東西的黏著力究竟是多強...
這支怪異的祭典之舞已舞到高峰,我奮力地又跳又甩又撥,用更大的動作。我在蝦皮智取店裡的小空間裡原地又跳又轉,我的腎上腺素在飆升,大口喘氣,牠成功剝落了!
但掉到或說爬上我的提袋上...
看牠穩穩的攀附在劇烈晃動的提袋上,我知道我是甩不掉牠了。索性將提袋扔到地上,以傘柄的掛鉤勾著袋上的提繩,在地面上使勁的擾動提袋,提袋在地上大幅滑動,我希望能成功驅趕走這隻怪蟲,然而牠沒能如我所願,竟開始朝著袋內爬去...
我感到自己再次失聲,從喉嚨出來的只剩氣音...我無助的抬頭看向周圍,想確認有沒有人可以幫我,想確認這短短的幾分鐘或幾秒鐘,自己是不是很怪異,。
我知道自己很怪,但實際上是跟我同時在智取店內的兩個人——一個中年女子從頭到尾都是背倚著牆,面對著我手舞足蹈的方向,低頭滑著手機,沒瞧我一眼;另一個在操作機器取貨的是一名壯年男子,他淡定的取了貨,正要離開之際,只瞥了一眼躺在地上被我用傘柄掛鉤勾著的提袋。
我好希望他有看到那隻怪蟲,那隻攀在我提袋上的蟲,我好需要有什麼人能看見我正在經歷並試圖甩開的害怕與驚嚇,我好想說「請幫我」,但我說不出口。
用傘柄勾住提袋提繩的同時,我逼自己靠近提袋,用左手抓住提袋底部的布料,死命地做出要將提袋裡的東西往外全部倒出的動作,以阻止怪蟲繼續爬入袋子裡。
怪蟲從提袋上離開了,牠走到地面上,只剩下一邊的翅膀,飛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