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土生土長的台灣人,昨天第一次吃姜母鴨。
活到這年紀,在出生地還能有食性上的初體驗,實屬難得。其實我也不討厭鴨子,也不討厭姜與麻油。之所以從來沒嘗試過,是因為當有人提議姜母鴨時,我都會問,何不吃羊肉爐呢?不知什麼原因,這兩種鍋物在我心中共用一個“人設”位置。而麻辣鍋、小火鍋,則沒有這種重疊。這種替換性怎麼發生的,實在不可考。
吃完後的感想,大概就是還不錯,跟想象的差不多。我覺得,這是時常下廚的人會有的特性。廚齡久了,加上沒事會研究一下食譜,一般販售點有的食材,大多都嘗試過了。它們跟各種調味料混合的結果,也都大致可以想象。所以,當餐廳要價超過一定金額以後,就會不想去試。因為大概可以想象,某些食材美味的極限大概是什麼狀態,多出來的錢都是溢價,或者貼金箔給食客吃掉了。(我真的是,完全不懂金箔入菜的意義。)
要說這是不嘗試新事物嗎?這兩年,確實有一些人鼓勵我要多嘗試新事物。也許吧,可能最後真的會錯過什麼。但應該都不會對生命造成什麼大遺憾。我比較傾向於開始自信地依賴自己的判斷了。在閱讀、食物、交友……各種事物上,我開始能自信地說:這八成是垃圾,這個應該不錯但我可能不會喜歡,這個我應該會想試試。
從外表看起來,可能有些封閉。甚至有不只一個人用“社恐”來形容我。因為當某些聚會,有我不熟識,或者我知道我可能不會喜歡的人時,我會直接回絕。除非那是很有必要的場合,不然我寧願在家擼貓。
一度我也以為,自己是不是比較害羞的類型。但在漫長的閱讀學習過程中,我自評過好幾次大五人格量表。發現我在“開放性”“盡責性”“外向性”這三類指標都是高分的。也就是說,我對新事物接受度高、自律性高、樂於接觸社群。但是,我的“宜人性”頗低,“神經質”又頗高。某種程度上,代表我蠻不友善的,同時又很敏感(敏銳?)。因為我不怕接觸陌生人,但又不太宜人,組合起來就是會主動找人家麻煩的傢伙……
我覺得“社恐”,應該是愛護我的朋友在我突然決定不出席時,幫我緩頰使用的社交標籤。但相熟的朋友,可能都知道“社恐”這兩個字在我身上不是“社交恐懼”的縮寫。更多時候是“社交恐怖分子”。
早年,當聚會中有人胡說八道,我感覺對方想要唬爛我時,我就會陪著他胡說八道。有人想跟我講 MBTI,我就想跟他說,大五人格理論在實際上比較有泛用性。他想談星座,我就會隨便報一個星座,等他分析完我之後,我就會想跟他談巴納姆效應,講地軸歲差。有人跟我談上帝,我就想問他神的安排,想指出當下的苦難與不公,文化的多元。有人想談靈魂,我就想談腦部不同部位怎麼對應人的思想功能,希望他總結靈魂存在的功用。我就是希望慢慢陪著他,走到他理論的裂縫邊,看看他會怎麼辦。這種不舒適又自以為是的談話風格,最後通常都會尷尬收場。
人格結構雖然不易改變,但人的經驗和智慧是可以累積的。我學會了一些抑制攻擊性的想法,可以用“宜人”的外表出席一些場合了。但當精神比較渙散,或壓力比較大時,有人在我面前吧啦吧啦,我會出現非常明顯的深呼吸和厭世的眼神,有時候明顯到身邊的熟人會稍微撞我一下,提醒我要收斂一點。
直到最後,我發現自己的神經質也是一種禮物。我蠻容易憑著幾個眼神,就識別出一個人我喜不喜歡,他會不會跟我瞎講一通。如果我喜歡他,他瞎講我也不會有反應。如果我不喜歡他,但他不會瞎講,我也沒問題。憑著這種判斷,我會直接不去某些場合與聚會。或者得知某些人會出席,我就不出席了。
因為我發現,那些傷害根本就不該發生。但是,當我置身現場的時候,尤其當我比較疲憊時,有時就會脫口而出。既然我知道,有些類型的人我就是不會與他們有較為深入的聯繫,那何苦這樣互相為難呢?
日子久了,兩種“社恐”標籤,跟姜母鴨與羊肉爐一樣,共用了同一種形象。就結果而言,被認為害羞,一定比被覺得恐怖好得多吧。這就是智慧的累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