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人小鬼的死訊,在社群媒體上引發諸多共鳴,許多朋友都在感慨把握當下的必要。確實,以36歲而言,小鬼真的走得太早、太令人惋惜,但大限之日無論早晚,終究是我們得面對的課題。
大自然則是這堂課最嚴酷的講師。
登山至今邁入第8年,已經歷不少生離死別,從遙遠的世界級登山家Ueli Steck、金昌浩、David Lama,到曾盡責幫我留守的學弟、合作夥伴的同輩、網路上聊過幾次的G哥... 這樣列出來,真的好驚人,原來山已經從我身邊帶走了這麼多。
吉爾吉斯列寧峰,海拔5800的沈思。那一年在我們離開後不久,雪崩就在下方的冰河上,帶走了兩條寶貴的生命。
我生平第一個非家族葬禮,也是平輩的。一直到看著他面容安詳的在棺裡沈睡,才想起來這就是我們的最後一面,才想起來,我們還有那個永遠無法實現的龍洞的約定。
「抱歉這次真的沒空,下次吧~」
我們的對話就這樣停留在那個無聲的空白處。怎麼知道,再也不會有下一次了;怎麼知道,兩個未滿30歲的青年這麼早就必須面對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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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一般人比起來,「死亡」對於進階的登山者而言,是種熟悉卻又刻意疏遠的存在,就好像前任情人那樣:我從裡到外了解透徹,但非必要還是別見面的好。
在大自然裡,我們時常面對踏錯一步就會天人永隔的風險,讓自己瀕臨深淵邊緣。更有當「如履薄冰」再也不是一句生硬的成語,而是走在滿佈裂隙的冰河上,面對雪崩與墜落雙重風險的真實時刻。山與海都不會憐憫你,一點點都不會,下雨淋濕了,死命哭求祂也不會停;不小心墜落了,再怎麼呼喊都沒有回頭重來的機會;雪崩衝過來了,無論再怎麼祈禱都只有被淹沒的份。
在大自然裡,我們都只有一條命,沒了就沒了,也不會有館長送你金幣再來一次。
所以在山裡走久了,我們將會習慣死亡,因為死亡就是自然的一環;甚至每一個移動,我們都可能終結一條生命,哪怕只是一隻小蟲。我們會開始知道死亡是怎麼一回事,領悟人就是如此渺小,無可避免的逐漸在認識的人身上,看見無情的大自然如何像捏螞蟻一般不帶情緒的把人帶走。
所以人會越爬越膽小,那種「超越自我極限,衝一發名留青史」的心情會逐漸沈澱到思緒下方,取而代之的是「有餘裕而優雅從容地突破自我限界」。
那種膽小,不是「因為怕死就什麼都不敢做」,而是「如果無法完全掌控風險那我就不做」。別以為徒手攀登酋長岩是有勇無謀,在紀錄片《赤手登峰》裡,你可以看見Alex在第一次攀登時,因為沒有120%把握而放棄的落寞神情。
我們感到恐懼,但我們也勇於挑戰。登山家的精神之所以令人嚮往,探險活動之所以讓人著迷,全是因為你可以從中看見人如何面對恐懼、處理恐懼,然後全身而退。試著在能活下來的前提下,突破自己從未達到過的極限。
當已做了萬全準備,就算不能全身而退,至少不會走得不明不白,至少不會在堆滿遺憾的病榻上離開人間。
因為我們可以從死亡的邊緣,看見生命激盪出最耀眼的光輝。
因為我們可以透過嗅聞死亡的氣息,一再提醒自己生命到底有多可貴。
所以,我現在更珍惜和家人相處的時光、更柔軟的互動,時間是比金錢更珍貴的伴手禮。對待朋友我會記得我們曾經的熱血,久未見面也不改熱情,只希望讓稀少的見面機會都不留遺憾。
人生就是不斷的冒險,我們永遠不曉得終點在哪裡,但我們可以把每一步都走的精彩、走的踏實,並帶著那些提早離開這條路的朋友們的份,堅定而勇敢的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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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追求離開的那天有多少人悼念。
我追求的是,我的每一步,能不能為這世界帶來好的影響;我的每一言行,是否都能為身邊的人帶來溫暖、提供依靠?
如果可以,那人生當屬了無遺憾。
就讓我們承載思念,祝福逝去、探索未來,更加挺拔的活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