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運氣還不錯,因為是89年次的所以只需要當四個月的兵。現在第一個月的新兵訓練進入了尾聲,鑑測考完了即將撥交到下一個單位去(下部隊),扣掉高中大學的役期折抵基本上只剩兩個半月就退伍。
身為一個總是沉浸在腦中世界、不愛運動體能也不好的"INTP",要我拿著幾公斤的步槍行軍、在鐵絲網下匍匐前進,無疑是要我的命。而且因為要背一堆軍歌和報告詞,為避免你分心做其他事,在新訓期間連書本都是違禁品。我極度厭惡這樣的環境,甚至讓我的鄰兵在過了一兩個禮拜後才開始跟我搭話,說我剛入伍的時候那生無可戀的神情,讓人覺得很難以親近。
沒有書,沒有了閱讀,就少了很多引起思考的外部刺激,但這不會使我的腦袋停止運轉,取而代之的是我更往內在去檢視。
那是在走去靶場的路上,大家穿著長袖長褲的迷彩服走過一座橋,頭上是被太陽曬得發燙的鋼盔,腳下是悶到充滿濕氣的厚長襪和軍靴,班長在一旁喊著左腳一右腳二的口號,但也只是從我左耳進右耳出,因為我正透過睫毛上低下的汗水,看著下面的國道三號模糊的車流看到分神,心想:「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我憑什麼要受這種罪?」我開始思考義務役這件事的合理性,為什麼在這樣自由民主的國度,我還要被強制做自己不想做的事?為什麼要把比起運動更擅於唸書的我,也無差別地編入部隊來訓練?
「這實在是太不合理了。」
沒錯,如果要把我的能力最有效地拿來報效國家,做更有利益的投資,我現在應該坐在實驗室埋首研究,而不是在烈日下喊著雄壯威武。可是有這種想法和情況的肯定不只有我,這樣的制度卻從民國之初就寫在憲法裡,到現在還在施行,為什麼很多國家的軍人都只是職業,當兵完全是個人意願,我們卻不行?
啊!因為對岸有那死纏爛打的敵人。雖然打起來的話大概肯定輸,但越是增強國防能力,越能讓敵軍的進攻付出更大的代價,而形成更好的牽制,那麼對於我們這種小國,強制進行軍事訓練就變得無可避免。
「沒辦法,這樣做才合理。」
不管你擅長什麼,國軍需要的是人力,資質好壞是其次,首要目標是軍事訓練的普及化,甚至近年不斷推動全民國防,改善封閉的制度來吸引國民簽下志願役。
明明都是以為國家奉獻為前提,在我個人的立場來看從軍不合理,在以上位者的角度來看強制徵兵最合理。當然,我也想抱怨為什麼在現今文明社會還需要用這種簡單粗暴的方式來敵我較勁,但事實就是如此短期內無法改變,那麼你就算再怎麼有抱負也毫無實質意義。
原來合理與否,有時會因思考者的立場而異。
這道理其實非常簡單,我相信也有很多人聽過「換位思考」這樣的概念,我也知道這點,但我現在並不是在老調重彈,我一直以來做到的換位思考是同情、體諒、並理解他人為何有不同想法,但心中總是認為有那麼一把理想的尺,認為事情往往有最合理的執行手段。當然也不見得我是對的,那把尺不見得在我心中,如果換位思考後發現他人有更加合理的想法,那我可以立刻接受不同觀點。
然而現在我體認到的不只是這樣,那把尺可以不只一把,不同刻度的尺可以有不同結果,也不能用來說明另一方的不是。我以為的合理性,原來有時候是我一廂情願,雖然在和受到相似教育的大多數人共處的情況下往往可以形成共識,但這又可以是變動的、不唯一的。
那這時候該取哪一把尺的結果,就變成單純的權限高低問題了,誰有更優先的決策權,就得聽他的。你不能說他不對,因為在他看來就是對的,也的確是對的。好奇怪,我感覺現在才終於理解這件事。
回過神來,我聽見班長告知我們的榮譽假因為鬥毆事件而取消,我又聽見其他人在抱怨那是肇事者的問題跟我們無關,但我只是打電話跟我爸說我週六早上才能回家了,因為我知道:
「雖然身不由己,但這也是合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