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受到愛了》

愛，在我們之間流竄。愛，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言諭的。

在當媽的第五年五個月又十天的這個夜裡，我從小Q的口中聽見了這一句，讓我差點熱淚盈眶的一句話。

故事是這樣開始的...

這段日子以來，段段續續在小Q的線上課（不管是英文還是中文），小Q偶爾會出現一些脫序的演出。
我能明白她畢竟也才五歲多，而且念的幼稚園又是不需要交作業的快樂學校，
她可能還在跟我拉扯，為什麼放學後還要坐在電腦前面半小時？
只是沒有用言語明確表達，只好用行為來透露她的倦怠。

媽媽自己其實也很矛盾。
又想要她有快樂的童年，又想要她適應規律地作業時間，
所以在權衡之下，選在中班之後開始一週至少三次的線上半小時課程。
雖然當初試上她是愉快的、也是自己要求要繼續上下去的，
但我相信四歲多的她一定不明白自己的抉擇代表什麼意思。
我一直跟她強調，上課就算聽不懂學不會也沒關係，大膽承認I don't know並不丟臉，反而可以得到老師額外的說明與教導。
而我也配合著學校的課程來安排線上課。
如果今天有體能課，晚上回來就不額外排課。

這些都是我自以為的貼心與精心，但大人跟小孩之間的認知還是有著一大截的誤差的。

某天的英文線上課，Q不只不想回答問題，還開始隨手把玩桌面上能觸及的各式文具。

我一一收掉之後，她突如其來地打了一個浮誇的大哈欠（帶有聲音的那種），這已經明確地踩到老師的點了。
其實老師已經很有耐心了，三番兩次鼓勵她，而且好說歹說地請她放下手中物品，
但這個哈欠還是讓老師忍不住開口說了一句「oh~Queena, that's no good」
我在旁邊示意請她向老師道歉，她心不甘情不願地照做，也在萬般驚險的情況下結束了那一堂課。

我其實很生氣。

我真的不在意她回答的對或不對，也不在意她一直想跟老師尬聊不上投影片的課程內容，但是我真的無法接受那種沒禮貌的學習態度。
我躲到廁所去冷靜了好久，我一直在思考著怎麼跟她解釋學習的目的是什麼？以及禮貌與尊重在課堂上所代表的意義。
我問我自己，我氣的真的是單純她沒禮貌嗎？
還是這麼大的情緒裡，其實也帶著對她成就表現的期許？
如果只是單純因為禮貌，我需要發這麼大的脾氣嗎？

小Q自知理虧，只是我相信她真的還沒完全弄懂自己犯的錯是什麼。
對一個五歲的孩子來說，她第一時間只會知道媽媽在生氣，可是不會去反省剛剛到底發生什麼事。
這很正常。
當天我只有跟她說：「其實上課學習是妳自己的事。妳怎麼表現，老師就會怎麼看待妳。老師並不會覺得妳不回答是媽媽的錯。所以媽媽並不需要為了妳的表現感到羞愧或難過或生氣。妳應該要對妳自己負責，而不是對我負責。所以現在開始，妳上課的時候，媽媽會盡量帶著妹妹在客廳，還是一樣會陪著妳上課，但是我不想干擾妳上課、或告訴妳現在上課中應該或不應該做什麼事、有什麼反應。」
她沒有過多爭辯，只是靜靜聽著我表達我的立場。
但在這幾個月下來，她真的都是獨立上課。
我不去掙扎她的表現如何，也省得落入親子關係的拉扯。
我們頂多就是討論一下剛剛上課怎麼了嗎？她也很盡力地完成每一堂課程。

昨晚的線上注音課，在練習學寫筆順與工整。

沒來由地，小Q突然又開始放空了。

老師在網路的那一端對著孩子們聲聲喚，請把寫好的字拿上來給她看一下，
但是小Q竟然開始畫畫，而沒有在寫老師要求的字。
那個聲聲喚把我吸引過來，我敲敲她，問有聽見老師說要幹嘛嗎？
她才對我做了一個"知錯了"的表情，慢條斯理的補上動作。

後來又因為老師問一個問題，已經舉手想回答已久的小Q遲遲等不到老師的cue，就突然地眼淚爆棚，崩潰地哭了。

課後，她哭著告訴我，她很認真的遵守規矩，舉手才能回答問題，可是卻沒人在意她舉了好久的手。接著又提到白天在學校，只有她一個人聽見老師當下的命令然後起身去做事，好幾個同學都沒有照做繼續在玩，她覺得好不公平。

讓她情緒釋放了好一下子，我也終於聽見她心底的委屈。
對我來說，"聽話"是那麼基本又合理的事，我根本沒想過公平與不公平，因為我只看見我自己的行為。
可是對她來說，她看見的是"每一個人都要一樣"才叫公平。自己的表現如何不是重點，而是要團體的每個人都擁有一樣的權利與義務。

我是對的，但她也是對的。

但這也是我得要開始跟她解釋人生很多不同面向的意思。
昨天我違反了我對我自己做下的約定，是我違規在先，所以我知道我沒有權利在當下發脾氣。

更何況她其實也是有理的。

但我知道她真正低落的點，絕對不是單純上述的這個原因。
她的小腦袋裡一定有其它的想法沒有說出來！
於是我花了好長一段時間跟她溝通，就串出了睡前這一段感人的對話了。

我告訴她，謝謝她對自己負責，謝謝她很認真在遵守規矩，更謝謝她很積極的要回答問題。

「我不會因為妳不回答而不愛妳，不會因為妳不是第一名就不愛妳，不會因為妳搶先回答到問題而更愛妳，不會因為妳得到老師的讚美而更愛妳，不會因為妳是唯一一個聽到老師命令就去執行的就更愛妳，更不會因為妳今天不乖就不愛妳。我愛妳，是因為妳是Queena，是因為妳是我女兒，而沒有其它的原因。」

小Q眼眶裡有淚：「我以為妳會不愛我。每次妳生氣我的時候，我都覺得妳不愛我。」
（果然！每一個行為的背後，都只是怕我不愛她了。有沒有回答問題，有沒有表現良好，都只是偏差地為了讓我愛她。這個觀念不對呀！）

我：「妳知道嗎？人可以同時有很多種情緒喔。

剛剛吃晚餐的時候，我一邊覺得吃到那個排骨好好吃喔而覺得"開心"；
一邊覺得幸好有angel阿姨煮出這麼好吃的菜，覺得"感謝"；
可是一邊又看著每天晚餐都愛吃不吃的妳們兩個小皮蛋，要我一直提醒快點吃飯不要玩了，覺得"生氣"又"無奈"；
一邊又想著我可以跟我的兩個寶貝女兒一起吃飯跟聊天，覺得好"幸福"。

每一種心情、每一種情緒都是同時存在的，不會打架啊！

所以我常跟妳說，就算媽媽在生氣妳做錯事，可是同時我還是持續愛妳的。
我對妳們的愛，只會越來越多，從來不曾減少。」

小Q很滿足的擦著眼淚，跟我擁抱了好久好久。我知道她終於感到安心了。
（於此同時，妹妹一直在旁邊重覆我的話，告訴姊姊她有多愛姊姊，我其實一直在忍住不要笑場）
就這樣，我們很歡樂地完成了所有睡前準備工作，開開心心的上床睡覺了。

明明一向都可以秒睡的小Q，一直翻來翻去變換各種抱我的姿勢，遲遲不肯闔眼。

我問她怎麼了嗎？不趕快睡明天早上要校外教學會起不來喔！
小Q突然摟緊我、親了我臉頰一下，緩緩的說道：

「媽咪，我感受到愛了。我真的好愛妳，我也知道妳很愛我」

那一刻，我腦中突然閃現過去這五年對她的說教與發怒的畫面。

我問她「覺得媽媽很兇嗎？」
她點點頭，說「有時候。但是我現在知道妳那麼愛我了。」
我把她抱得好緊好緊，用她強褓時期的方式哄她入睡。

這一夜，我相信她睡得好甜好香，好安穩。

原來，不是我嘴巴上說愛她，她就真的能明白"愛"的存在。
原來，不能我用我自以為的愛，讓她長成我期待的樣子，因為那並不是真的愛。
我一直試圖用我的方式向她表達我的愛，但她原本似乎完全接收不到訊號。
一直到我傾聽了她的內心，向她釋解了她心中的恐懼其實並不存在，她才真正打開了心眼，去感受到我們之間愛的流動。
過去的這五年，也許她只體會到我不到五成的愛，
但未來的無限日子裡，我們會用更好的方式，無畏地去愛對方。

謝謝妳，小Q。妳讓媽媽學會了，什麼是真正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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