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我們都只是靈魂,還沒有肉體。當神想要把靈魂肉體化的時候,靈魂們都不願意進入那個會病會老,而且無法自由穿越時空的形體裡。於是,神想出了一個辦法,讓天使們開始演奏醉人的音樂。
那樂聲實在太令靈魂們陶醉了,都想要聽得更清楚一點。然而,能夠把那音樂聽得更清楚的方法,只能透過一個管道,那就是人類的耳朵。神的伎倆因此得逞了,靈魂從此有了肉體。」
《尋琴者》是這樣開始的,無限的音樂需透過有限的身體(耳朵)才能為我們、無限的靈魂所接收。作者郭強生描繪了音樂的韻律與人類的情感產生演奏的痕跡、文學;除了將音樂的漣漪漫至文學外,更開創了音樂獨有的文學性。「背叛是不是人與人之間共振時必然會撞出的雜音。」,即是以音樂的雜音形容人之間的背叛關係。
主角曾是位天才鋼琴家,後來努力學習成為一個調音師,而非致力追求演奏,其原因在於「比起舞台上,只能孤伶伶地面對每一場演奏的不可知,我以為,成為幕後被某人完全信任與依賴的對象,或許那才是比較幸福的。」主角形容鋼琴、演奏者與調音師三者之間的關係,就像是一個婚姻諮商師與一對夫妻。「當一個神經質的演奏者,與一架不完美的鋼琴被送作堆之後,身為調音師的重責大任就是幫他們勾勒出,他們在一起之後可能達成的幸福想像。」而調音師的重要性就在於,利用一雙異於常人的耳朵,聽出兩者缺陷所產生的振動,以安排彼此和諧。
調音師作為演奏家與鋼琴兩者間的平衡;「演奏家從來不懂他的鋼琴,往往過度投射了自己的情感,忘記了它只是一台由重量撞擊所操控的機器,並無任何深奧的原理。」演奏家認為音樂之所以動人,在於音樂背後代表著真理。然而,事實卻是,音樂的真理,無法脫離物質的鋼琴,其真理甚至僅限縮在調音師調整後的音色範圍內。
鋼琴之所以需要調音在於,除了每位演奏著要得音不同外,鋼琴的每根弦,平均有160磅的張力,一架鋼琴所有的弦加起來的,共承受了20噸的重量。不斷地彈奏使得弦在琴槌不斷敲擊下產生位置的改變。沒有任何一架鋼琴的音色是始終不變的,撇開演奏者本身在風格、情感、技巧、力量上產生各有殊異的音色外(明亮、圓潤、清脆等),即便數位調音器已發明的今天,調音師依然無可取代的原因在於,人耳聽的是多音和諧,調音器聽的是單音頻率。且真實世界的琴弦震動具有泛音偏差(Inharmonicity),導致兩個音和諧共鳴時頻率與理論計算不同。
既然調音靠得是人耳,就算是同個調音師,調出來的音也不盡相同。因為人耳聽會疲勞、及受到當下環境的影響,故調音師利用歪頭往不同方向聽、張開嘴巴聽、聽其他音再回來聽標的、或者稍微暫停休息一下等方式,將影響降至最小。
音樂所引發的情感是普遍的,最孤獨的人、最窮困潦倒的人、甚至瀕死的人,都能從音樂中得到相同的感動,因為那是我們(靈魂)共同的來處與去處。「音樂讓我們聽見了時間,聽見了我們自己的影子。」時間的綿延,讓一個個音符成為旋律,人耳就像影子,追著音符前進,與音符保留著似有若無的空間,即使無聲,也仍是演奏。人耳聽見宛如中國山水留白的無聲,不是無異議,而是指向了意義的所在。
數位化下的音樂,有些音樂家如李赫特,依然堅守著鋼琴現場演奏,對錄音室極度排斥;有些音樂家則如顧爾德,認為重點在音樂,不在乎演奏是否一氣呵成,在乎的是音樂本身的完美。然而,有完美的音樂嗎?當人們都在最求完美、同一的價值時,犧牲的便是個別的獨特性、差異性。演奏者彼此間對音色的不同追尋,反映的正是個別記憶、經歷、技巧、詮釋的獨特性、差異性。且音樂演奏不是只有音樂,音樂廳亦是音樂演奏的一部份,故需要考量聲音因著材料、角度、人數等影響下的聲學變化。而在數位化下可隨選隨聽隨「卡」不必從頭聽到尾的音樂接收方式,及音樂結合表演、戲劇、配樂等跨領域的音樂表現形式,再再正改變著享受音樂與創造音樂的可能。
郭強生認為:「越是躁鬱騷動的年代,越是要懂得如何為自己調音。」我們生來都是他人的調音師,藉由調音、參與、介入他人的生命,讓他人成為更真實、更幸福的自己。然而,我們卻鮮少為自己調音。有些聲音只有自己才聽過、聽到,在越是鬱騷動的年代,郭強生要告訴我們的,不是像他一樣不用FB、IG等社群媒體,而是在看(聽)他人旋律的同時,不忘那些自己才獨有的興趣、記憶、經驗、行動與想像,先成為自己才能做自己,如此才有調和出人生和諧的可能。
以下分享本書所提及的音樂:
4.李斯特〈悲嘆〉
參考資料:
2021/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