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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用主義這個名詞是從希臘文πράγμα(pragma)這個詞衍生出來的,意思是行動(action),「實踐」(practice)和實踐的」(practical)這兩個詞就是從這個詞來的。」而實用主義—Pragmatism—常見的三個人物即是皮爾士(Charles Peirce)、詹姆士(William James以及杜威(John Dewey),而必須注意的是,如同其他的分門別類一般,實用主義不過這三人思想中的共通點而已,所有的類別對於每一個對象永遠都是過度簡化的(oversimplified),而這裡所論者即為詹姆士的實用主義。
實用主義的方法—意義在差異
先從方法論的層次來討論實用主義,在形上學的問題上,重要的是差異,也就是這個或那個對於這個主題而言,會產生什麼差別?而是這個還是那個具有較高的價值則取決於對於現實的用處以及與各種現實的合致程度。
例如在一個關於人是否繞著松鼠的爭論中,一方認為:是,人繞著松鼠走;他方認為:不是,人並沒有繞著松鼠走。而對於詹姆士來說,重點在於:「繞著(go around)的意思是什麼」,而這就是實用主義面對形上學問題的方法,無論是世界是一還是多、宿命或自由、唯物或維心,「實用主義的方法試圖以探索所其相應的實際效果來詮釋每一個概念。是這一個概念還是那一個概念是真實的,實際上對任何一個人來說,會有什麼分別呢?如果找不到任何實際差別,那麼不同的選項實際上是一樣的,所有的爭論都是白費的。」換言之,意義在差異,這就是實用主義的方法。
世界的組成與上帝的存在
既然知道了實用主義的方法,就直面地處理形上學的問題,世界的組成到底是物質的?還是精神的?
假設世界上的內容已經如其所是的呈現,而在這一刻世界完結了,觀念論與唯物論者分別對於世界有不同的理解。前者會說上帝(或說任何最高精神、意志)對於世界的創造,後者會說自然力對於世界的生成。然而,對於實用主義者來說,這兩者的詮釋是相同的,因為再也不會有經驗的產生,進而也就不會有差異,也就沒有意義了,基此,上帝、意志、精神、物質、勢(force)都不過是言語之別,實際上都是相同的事物。這個方法就如同前述松鼠繞樹一般。
惟若情境為現在的世界—未完成的世界,意義就將產生。現今的科學唯物論中對於世界的詮釋是在這整個宇宙中縱然有許多美麗的山海雲景,存在過,但將不會留下任何事物,「它們消亡了、過去了,完全脫離了存有(being)的範圍和場所。沒有回想;沒有留下記憶;對於後來可能出現的任何事物沒有產生任何影響,使它能夠注意到同樣的理想。這種完全最終的破碎和悲劇,就是現在所理解的科學唯物論的本質。」但在觀念論對於世界的理解下,有個最終的存在(上帝、意志或精神)作為擔保,即便模糊。也就是說,這個存在是對於理想秩序永恆的保證,「一個有上帝的世界,也許會燒毀或凍僵,但是我們可以想到上帝不會忘記舊的理想,一定會使理想在別處實現,所以,哪兒有上帝,悲劇就不過是暫時的、局部的,毀滅與分解絕對不是最後的結果。這種永恆精神秩序的需要,是我們心裡最深刻的需要之一。」作者除了在此之外也經常性地以精神或心理上的需要來論證實用主義,這同時反映了他心理學家的身分,而在世界的組成問題上,這就像帕斯卡的賭徒論證(Pascal’s Wager),也就是說上帝的存在並不是透過理性來論證,而是透過機率性的賭博來決定。人或許無法透過理性認知到上帝的存在,但是透過理性人能賭上帝存在,只因相信上帝存在的好處大於不存在,而不相信上帝存在的壞處大於不存在。詹姆士如此作結道:「因此唯物論與精神主義的真正意義,就在於這些感情上和實用上的不同感化力,就在於如何調整我們對於希望與期待的具體態度,和它們的差異所產生的一切微妙的後果;而不在於物質的內在本質或上帝的形上學屬性這種拘泥於小節的抽象理論。唯物主義不過意味著否定精神秩序是永恆的,它取消了我們最後的希望;而精神主義卻意味著肯定精神秩序是永恆的,它使我們充滿希望。」基此可知,對於實用主義而言,世界是由最終存在所決定,理由在於該存在是對於理想秩序的擔保,也是人類幸福的保證,所以在上帝是否存在的問題上,也將會是肯定的回答。
真理、善與知識及與理性主義的區別
一般而言,真理與善並不在同一個範疇之中,但是對於詹姆士來說,真即是善,反之亦然。
而何謂真?「真觀念是我們能同化、能認可、能確定、能證實的。而假的觀念就是我們無法如此的觀念。」這就是真理。而真理並不是固定的、靜止的,而是發生的,這是個過程,也「就是它證實自身的過程,就是它的『證實』動作(veri-fication)。它的有效性就是『使之生效』(valid-ation)的過程。」從這裡也可以看到實用主義與理性主義的區別,對於理性主義來說,即便接受經驗的變化,甚至接受主體心理對於真理的態度的變化,但是永不接受真理在變化,真理是固定的、完整的、永恆的,觀念與實在的符應是柢定的,宇宙只有一個真實版本,餘者皆為扭曲或者殘缺,基此可知,在理性主義的觀點而言真理無涉經驗,不影響經驗也不影響現實,這是另一個向度的事物了。但對實用主義而言,則不是如此。隨著經驗的累積,現實,甚或是真理是持續地在創生的,宇宙尚未完成,「真理正如健康、富裕、強壯等等一樣,也是在經驗過程中形成的。」詹姆士舉出法律(習慣法)與語言(拉丁文)為例,大部分會認為這兩者是預先存在的實體並且只有一種內容,然而對實用主義來說此二者都是結果,而不是預存的準則,合法與否、語言正確與否都是在經驗上相互作用產生,而真理也是如此,「真理接枝在先前的真理上,在過程中進行修改,如同慣用語接枝在先前的慣用語上,法律接枝在先前的法律上。有了先前的法律加上新的案件,法官就搓捻二者,形成新的法律。有了先前的慣用語,加上投合大眾口味的新俚語、隱喻或古怪的話,嘿,就產生一個新的慣用語。有了先前的真理,再加上新的事實,我們就又發現了一個新的真理。」法律、語言與真理都不是先驗地存在,而是在實踐中產生,並不是推動過程的前設規則,而是結果的抽象名稱。
「對實用主義者而言,真理成為經驗中各種明確的、有運作價值的集合名詞。對理性主義者而言,真理仍舊是一種純粹的抽象,單單它的名字我們就必須遵從。」
著作中舉出的例子就有如北斗星座,而這些星體的關聯是人為地附加其上的,或者叫做Charles’s Wain 、 Great Bear 或是 Dipper,無論何者這都是真的,在現實上人增加現實,在合致之上還有創造,我們是恣意的(arbitrary)依照我的需要創造現實,創造了主詞,也創造了謂語,「在我們的認知與行動的生活中,我們都起著創造的作用。我們對現實的主詞和謂語都有所增加。這世界的確是可塑造的,在我們的手中等待最後的碰觸。如天國一樣。世界甘心忍受人的暴力,人類在它身上造成真理。」就此亦可見得,詹姆士是反本質論的(anti-essentialism),而且也是唯名論的(nominalism)。
而真理的掌握本身不是目的,真理的價值在於觀念客體對主體的重要性而定,而觀念客體雖非任何時候都是重要的,但因禍有一天會變得重要,在即便僅為可能的情況,額外(extra)真理也是真理,我們對於額外真理的紀錄在事件催生與現實的關聯時,將會到世界上發生作用,而真理的意義亦在於此,「『它是有用的,因為它是真的』,或者說『它是真的,因為它是有用的。』這兩句話的意思是一樣的;也就是說這裡有一個觀念被實現了,而且能夠被證實。『真』是任何開始證實過程的觀念的名稱,『有用』是它在經驗裡完整功能的名稱。」所謂的真理,即「把我們經驗的一個瞬間引導到另一個瞬間上的方式,而這個另一刻事後足夠證明是值得引導到那裡去的。在常識的水準上,心智狀態的真理基本上意味著一種有價值的引導功能。」換言之,真即是善,真引導著我們的行動,引導著我們的實踐。
而對於所有的、任何的真理,我們未必要求全然地直接證實,人類的相互性與知識的交流,亦即在人類生活實踐的過程中真理持續地創造與傳遞,無論是一個國家的存在或是一個時鐘的存在,這個假定因其有效的與生活中各種事物契合且沒有衝突,「可證實性
(verifiability)」與「證實(verification)」同樣有效,間接證實與直接證實同樣真實,尤其,真理是與無可計數的真理共同存在與發生。而真理也依賴於信用與抽象,觀念在受到挑戰前是流通的,而流通的過程人們在日常實踐中是有效所以是真的,生活中人們進行著觀念的交易,但最終的確證才是真理的擔保,「...被某人具體證實過的信念,才是整個上層建築的支柱。」而抽象,不只是有(時間)經濟上的益處,同時也是因為事物並非獨存,而是在類別中存在,即直接證實某事物類別的樣本,同樣類別的其他樣本也將會是被應用的對象。
結論—人文主義(humanism)
「上帝、自由意志、設計等等這些名詞除了這個實際意義之外,沒有別的意思。這些名詞本身雖然意義不明,或者被人以理智主義的方式理解,但是當我們把它們帶到生命的樹叢中時,那不明就會在那裡發出光芒,照耀我們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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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看一看所有這些終極問題的關鍵所在吧;不再回頭看原則、認識論上的自我(erkenntnisstheoretische Ich)、上帝、因果原則(kausalitätsprinzip)、設計、自由意志,這些被認為其本身就在事實之上的堂皇、高尚的東西,看看實用主義如何轉移其著重點,使之向前看到事實本身。對於我們而言真正重要的問題是:這個世界將會變成什麼樣子?生命本身會變成什麼樣子?哲學的重心必須改變它的位置。人間的事物長久以來被上層以太的榮耀拋到陰暗中去,現在必須恢復它的權利。」
在本文中對於實用主義的介紹中,說明了詹姆士如何看待真理、善、上帝以及實用主義的方法,而這整個思想體系的內容即為任何假定只要是對生命有用的就沒有拒絕的理由,無論是普世觀念還是具體的個人經驗—甚至是神秘經驗—只要是有用的就是實在的,有多少用處就有多少意義。實用主義是人文主義,歷史上理性取代了上帝的位置,而在實用主義的觀點中,理性將不該再被崇拜,哲學應該回到人,回到生活中的實踐,真理就在實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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