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如何帶領一群高中、五專、大學生,思辨「思辨」,是一件困難的事。然而,我今天要談的是,我自己。
啟程,
一個多月前,我接下了來自朋友的邀請,那時候沒有多做他想,但隨著時間一步步逼近,內心的惶恐與不安卻逐漸擴大。
「在都市長大的我,到底能帶給這群孩子們什麼?」
我不希望將這堂課程變成個人經歷的秀場,畢竟也沒有什麼好誇耀的;不想要再次突顯城鄉差距的窘況,因為這恐怕會讓自卑心態再複製而已。
在那個從高雄市區距離近百公里,一小時只有一班公車,單程約一百六十分鐘的淺山鄉鎮,是我未曾駐足過的陌生之地,對比著也許較幸運享受較多社會資本的我,甚至有些抗拒前往了,我到底有什麼資格來講述什麼呢。
車潮呼嘯而過的省道一號線,身旁圍繞的是高樓大廈,遠處瞧見寫著目的地的公車駛來,招手,門開,跨步向前。
一百六十分鐘的旅途,啟程。
-
,途中,
公車無情地在省道二十九號上奔馳著,沿途的景色逐漸轉為農田與矮房,在搖晃不定的客運上,我不斷思索著某個似乎沒有答案的問題。
「從『外面』來的我,到底能帶給這群孩子們什麼?」
那些深夜,身旁毫無章法地擺了一堆書,螢幕上顯示著無數篇資料,可是無力感依然交織,土法煉鋼備課的過程,只是再次體認到實地田野的必要,卻未想到更為重要的課題。
轉運站到了,一棟小小的建築物,原先客滿的座位瞬間空著又被上車的旅客取代。我看著一個個不同的臉孔,在那短短的數秒間,注視著他們的眼神、行囊、動作,突然有個相當深沉的感觸:我想起了Paulo Freire。
是的,課程已經準備好了,但一直以來,我總覺得自己是嘴巴說著受壓迫者教育學或處境化大道理,雙手做著卻像是他批判的囤積式教育,甚或更糟糕的,是解放獨白的宣傳/植入。
一站一站過,下了車,我再次踏上這片土地,還有點時間,我要來走走晃晃。
-
返程,再返,
掌聲過後,我微笑看著這群孩子們。心中已為自己打了分數,然後,是無盡的懷疑與檢討。我沒有辦法判定,甚至沒有辦法像過去很天真地,認為自己撒下了啟蒙的種子。
「老師!我們下個月再見喔!」
天色已暗,在公車亭等候倒數第二班公車的來到,帶著我去逛一圈夜市的同學離去時,他對著我說道。這之前,他充滿熱情地細數他對受到許多人的幫助的感謝、他所看見身旁的人所遭遇的困境,以及他想落葉歸根的圓夢圖像。
那刻,我才明瞭,自己才是那個收穫最多的。因著這趟旅程,我第一次踏出教會群體的舒適圈,我事隔多年再度以「老師」的角色現身,我對這塊土地的認識又多了一些...
我的夥伴YNing說,何不妨坦承自己就是認識有限的、帶有框架的人。她的這段話點醒了我,將我拉回到數年前大度山上某所小巧校園的課堂上,某位師培生帶著滿滿的自信和自製的講義,要來讓孩子們認識自己的家鄉,卻碰了一鼻子灰的場景。
不,是他們接納了從「外面」來的我、從都市來的我。互為主體,沒錯,Paulo Freire是這樣說的。
-
教師不再只是那個教導的人,在其與學生對話的過程中,教師本身也受到了教導;學生在接受教師教導的過程中,學生本身也在教導教師。教師與學生在共同成長的過程中同負責任。
保羅.弗雷勒(Paulo Freire),方永泉譯,2003,《受壓迫者教育學》(Pedagogy of the oppressed)。臺北市:巨流,頁117。
Su-Hong
構思於台灣.高雄.Lakuri
書寫於台灣.高雄.灣仔內
2021.10.30 23:37 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