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廖宥甯
圖書作者與內容簡介
「大屠殺說到底,就是個英雄太少、受害者和加害者卻多不勝數的故事。」
作者喬爾‧丁斯戴爾為加州聖地牙哥精神病學系榮譽教授,長年研究納粹戰犯的心理與精神狀態。
本書由兩名思路與觀點迥異的心理醫生:道格拉斯‧凱利和古斯塔夫‧吉爾伯特針對紐倫堡審判的四名納粹戰犯:羅伯特‧萊伊、赫爾曼‧戈林、尤利烏斯‧施特萊歇爾與魯道夫‧赫斯進行心理分析,進而討論人性的本質。
吉爾伯特與凱利的觀察與論點大相逕庭,因此兩人間的爭執和競爭也是書中極其重要的篇幅,作者也藉此側面描寫兩人的心理狀態及性格。
書中也有概括性的討論關於大屠殺的社會心理學觀點,提到漢娜‧鄂蘭著名的「平凡的邪惡」,以及幾項與權威服從和旁觀者冷漠心理有關的實驗。
總結來說,這本書是在探討那些被忽略,卻時常發生於周遭的人性黑暗面。
戰犯與心理醫生──「試圖理解不等於寬恕或譴責」
作者丁斯戴爾教授在書中運用大量對比手法,首先是萊伊與戈林,兩人都有非常極端的性格:萊伊注重勞工福利,為德國勞工爭取許多權益;戈林愛護動物,致力推行動物保護法,但兩人溫暖人道的背後,都隱藏著凶狠殘暴的懲罰,凡事不遵從其命令者,只有被關入集中營一途。但他們又截然不同,萊伊將自己的罪刑視為羞辱,戈林則對整個審判不屑一顧;兩人都在行刑前自殺身亡,原因卻天差地遠:萊伊是出於悔恨與內疚,戈林則是想藉此羞辱同盟國。
另外則是施特萊歇爾及赫斯,兩人的精神狀態都極其不穩定,施特萊歇爾沉迷性愛和暴力,反觀赫斯整天抱著聖經不放;施特萊歇爾從不迴避自己的罪刑,甚至還以此為榮,赫斯在面對質問時一再閃躲,或是直接假裝失憶萊逃避問題。
但最諷刺的是,四人之中唯一感到悔恨者,是腦袋受過重創,被現代醫學認定患有精神疾病的萊伊。醫界認為萊伊對猶太人的恨來自於腦部損傷,可他是戰犯中唯一一人在遺書中表達懺悔之意。
最重要的對比是兩位心理醫生:凱利和吉爾伯特。兩人從研究態度就天差地遠,凱利認為研究戰犯是項有趣的任務,只是依樣困難度較高、深度較複雜的研究;吉爾伯特覺得自己的職務是審判戰犯,讓他們明白到自己的罪行。吉爾伯特為人嚴肅,和戰犯間的關係略顯疏遠,卻常在日記或報告中,留下激動主觀的言論;凱利則與各戰犯相處甚歡,但研究報告中卻與當事人保持一定的距離,並未把戰犯視為罪惡的化身而大肆批評。
而兩人對於納粹戰犯心理狀況的論點南轅北轍:吉爾伯特認為他們是天生的精神病態,生來就注定成為惡魔危害人間;凱利則覺得納粹戰犯與普通人無異,只是手中剛好握有權力,而因此大開殺戒。
我的觀點比較傾向凱利的理論,但也有些不同:我認為每個人都有可能成為惡魔,只是缺乏一個契機,希特勒和納粹給了戰犯們這個轉變的機會,因而走向瘋狂。
希特勒和納粹只是一根火柴,點燃人性深處的惡,進而引發人類史上最可怕的大屠殺。他們並沒有泯滅人性,他們的所作所為都是人性的一部分,最醜惡、最想被忽視,卻最真實的那一部分。
「平凡的邪惡」──我們與惡的距離
書中有一個小段落提到漢娜‧鄂蘭「平凡的邪惡」,我認為鄂蘭提出的理論確實反映人性,卻不完全適用於艾希曼──被鄂蘭視為普通、平庸,卻缺乏思考能力的納粹指揮官──身上。我不認為艾希曼所犯下的罪行只是因為他不加思索,盲目地執行上級命令,他可能不是失去思考的能力,或許在執行任務前他也曾猶豫過,但在權力前途和道德良知間,他選擇了前者。我們不能說他的選擇荒謬,若我們坐在艾希曼的位置上,可能也會做出相同的抉擇。
「平凡的邪惡」不僅僅是失去──抑或拒絕擁有?─思考的能力,還有在私欲與良知間,選擇違背良心,屈服於現實。這是每個人皆擁有的通病──因畏懼而拒絕挺身而出。
最後我想談談希特勒,雖然他在書中並沒有出現,卻能從細節中發現他的影子無所不在。我一直對希特勒這個人,以及他所帶來的社會現象頗感興趣。在近代史書中,多半把希特勒塑造成一個惡魔,集人性所有的醜惡於一身,但一個十惡不赦的惡棍,和一個惡魔間有著相當長的一段距離。我無意為希特勒翻盤,他確實做過許多令人髮指的壞事,可歷史給他的定位太過於片面主觀,從這種角度認識一個人非常危險,可能會因此忽視許多更重要的事物。
我有個大膽的推測,希特勒被妖魔化了,人們藉由妖魔化希特勒來推卸責任,掩蓋自己曾犯下的罪過,將一切都怪罪在希特勒身上。然而如果沒有廣大群眾的支持,又怎麼能成就希特勒的霸業?如果心裡沒有惡,又怎麼會被輕易的煽動?大屠殺不只是希特勒和納粹黨員的個人罪行,是整個人類社會所造成的悲劇。
真正的惡魔並不是希特勒,而是你我心中的心魔;當種族歧視和種族清洗依然存在於世上,希特勒就永遠不死,大屠殺尚未結束。
參考文獻:
- 漢娜‧鄂蘭,《平凡的邪惡:艾希曼耶路撒冷大審紀實》,2013
- 喬爾‧丁斯戴爾,《恨意、精神分析與羅夏克墨漬測驗:紐倫堡審判以來犯罪心理研究的演變》,2016
核稿編輯:洪立庭 行銷編輯:陳苡瑄